残荷在秋阳里耷拉着焦黄的边,几片浮萍被风推着,轻轻撞向水榭栏杆。
迎春倚着朱漆斑驳的廊柱,素白指尖抚过《太上感应篇》的缎面,书页间夹着昨夜的桂花,香气已淡得只剩一缕幽魂。
"二姑娘,该吃药了。"绣橘捧着鎏金缠枝纹的托盘,青玉碗里琥珀色的药汁晃出细碎波纹。
迎春的目光仍凝在湖心,那里有片柳叶随波旋转,像极了她绣架上未完成的并蒂莲——金线绣的花蕊昨夜被烛火燎焦了一簇。
用惯的棋枰还搁在西窗下,黑白玉石在檀木格子里静默成谜。
她"宁肯书页被蠹虫蛀穿,也不愿掌灯惊扰飞蛾",这就是她的生存哲学。她柔弱,她隐忍,她沉默。
上月宝玉落子时溅起的茶渍,在棋盘边沿凝成褐色的痂。
迎春素来不爱争棋,总说"胜负皆是劫数",此刻却望着那局残棋出神。
头上银簪上的珍珠突然滚落,在青砖地上划出一道细白的痕。
房中那架十二扇的缂丝屏风,每幅皆绣着闭口禽鸟。鸟儿们集体缄默,像极了他们的主人。 "听说孙家遣人送来了聘雁。"司棋掀帘进来时带进一阵冷风,铜盆里的炭火猛地窜起蓝焰。
迎春的手指在绣绷上顿了顿,银针穿透缎面时挑起一根金丝,在烛光里闪了闪,又没入锦绣丛中。
菱花镜映出待嫁新妆,却照见水中倒影碎裂成浮萍。盛装的新娘柳眉樱唇,雪肤凝脂,眉宇间却有一抹忧色。
腊月十八的雪落得急,花轿上的流苏结满冰晶。迎春透过盖头缝隙望出去,大观园的朱门正在风雪里模糊成一点胭脂色。
怀里的暖炉渐渐冷了,她想起昨夜枕边那枝白梅,此刻该是落尽了最后一瓣。
雪地上猩红的斗篷迤逦如血,却在转角处突然消失。
紫菱洲的绣楼里,未完成的《太上感应篇》还摊在案头,秋风翻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那页便不再动弹。
湖心的浮萍不知何时聚成了人形,水波一荡,又碎成了点点青萍。
那个花荫下用象牙花针静静的穿着茉莉花的少女,已经远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