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初时分,元春在椒房殿对镜理妆,九翚四凤冠压得脖颈发酸,铜镜里突然映出大观园省亲别墅的琉璃灯海。
戌时的更鼓穿透三重宫墙,元春扶着女官的手腕起身时,鎏金护甲不慎勾断了一缕鬓发。
镜中人的九翚四凤冠太重,压得她想起那年及笄礼上,祖母亲手为她插上的那支赤金点翠簪子。
如今凤冠垂下的东珠流苏晃动着,把十八盏连枝灯的光影碎成满地琉璃。
"娘娘,该敷面了。"抱琴捧来缠丝玛瑙钵,玫瑰膏子的香气里混着几不可闻的药苦。
元春望着铜盆中渐渐化开的胭脂,水面突然浮现出宝玉周岁宴的场景:那方被他攥出褶皱的猩红锦帕,正与此刻浸在药汁里的石榴裙渐渐重叠。
省亲的龙舟划过藕香榭时,元春的护甲深深掐进檀木扶手。她轻声叹息:太过奢靡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啊!
两岸的玻璃风灯把水面染成流金的河,却照不亮水底青苔覆盖的旧石狮——那是她出阁前常靠着读《楚辞》的地方。
她也有过明媚的少女时光啊。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宫廷残酷的斗争倾轧,她勉力自保,心中是说不出的疲累。
父亲贾政在岸上躬身说着什么,声音被夜风吹散,只余下摆上金线绣的云纹在明明灭灭。
暖阁里的昙花开了。元春蹲下身时,十二幅的缂丝鸾袍拖过青砖地,发出春蚕噬叶般的细响。
昙花花瓣在宫灯下呈现诡异的青白色,像是浸过明矾的宣纸。花瓣已微微开始蜷缩。
她忽然记起某个雪夜,自己教探春用银针在花瓣上刺出诗句,那些字迹会在月光下显出磷光般的幽蓝。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时,元春正将一枚金麒麟塞进宝玉掌心。
兽首的眼睛是用波斯黛蓝宝石镶嵌的,在夜色中泛着潮湿的光,恰似此刻太液池未结冰的水面。
轿帘垂落的瞬间,她瞥见缀锦楼飞檐下挂着的鎏金铃铛,在朔风中空荡地摇晃,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回鸾时掀轿帘回望,大观园灯火渐次熄灭如星河坠落,唯有拢翠庵一盏孤灯在雪幕中摇晃似磷火。
祖母的殷殷嘱托,母亲的热切眼神,父亲的恭敬有礼,在璀璨如昼的礼花中一一闪现,而自己华美的外袍下,是早已冰冷的魂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