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扑面而来,探春扶着船舷的手指微微发颤。
她望着码头上渐次远去的绛色宫灯,忽然想起三日前那个暮春的午后。
大观园的梨花开得正好,细白花瓣落在她新裁的藕荷色裙裾上,宝玉蹲在青石径边,正用湘竹柄的绢伞接着簌簌落花。
"三妹妹可知这梨树最是薄命?"他忽然仰头,鬓角沾着几点雪似的花瓣,"开时满树堆雪,谢时却连片叶子都不留。"
探春正要嗔他胡吣,却见紫鹃慌慌张张跑来,说宫里来了天使。
那时她绣鞋尖上还沾着半片残瓣,转眼已踩在绣着金凤的红毡上接旨。
南安王妃精心设计的送嫁仪式上,探春手持玉如意登船远航,在波涛声中回望故土渐成青烟。
船舱里的檀香熏得人发昏,探春解开襟前赤金盘螭璎珞圈,指尖触到贴身藏着的荷包。
昨夜赵姨娘突然闯进秋爽斋,鬓发散乱地塞给她这个鸳鸯戏水绣囊,缎面上还留着泪渍。
二十年来,这是母亲第一次为她做针线。昏黄烛光下,母女执手相看泪眼,二十年恩怨化作无言泪痕。血浓于水啊!
"姑娘,该更衣了。"侍书捧着叠得齐整的吉服进来,大红遍地金妆花缎在烛火下流转着血色的光。
探春望着铜镜中凤冠霞帔的身影,忽然想起元宵夜宴上,南安太妃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指甲上嵌着的猫眼石在宫灯下闪着幽绿的光。
海浪拍打着船舷,甲板上传来番邦乐师调试乐器的声响。
探春将荷包贴在胸口,那里还收着临行前宝玉塞给她的琉璃镇纸——澄澈如水的琉璃里冻着一枝完整的白梅,是他连夜从拢翠庵折来的。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梅花不该开在这个时节,就像她本不该生在立春那日。
当番王的金丝楠木画舫靠岸时,探春正将最后一点故土的气息封进青花瓷罐。
南安王府陪嫁的十二对鎏金箱笼已经卸完,她扶着侍女的手踏上异国的土地,裙裾扫过甲板时,一片干枯的梨花瓣从褶缝里飘落,转眼被海风吹向雾霭沉沉的天际。
异国宫殿里,探春以中原礼仪完成大婚,帐幔上金线孔雀在烛火中展翅欲飞,见证着新的命运开端。
这是她未来的世界。这是全新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