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日头毒得能晒化檐角的琉璃兽，怡红院芭蕉卷了边，廊下画眉都热得收了声。
怡红院弥漫着沉水香，晴雯歪在竹簟上穿茉莉花串，汗水顺着雪白脖颈往茜色肚兜里钻，忽听得"咣当"一声脆响，晴雯失手跌碎了宝玉的湘妃竹扇。
"我的小祖宗!"袭人掀帘进来时，见那柄湘妃竹扇正躺在地上，翡翠扇柄磕在太湖石上，裂痕像道青色闪电劈开竹节纹。
晴雯攥着半截银红汗巾子，指尖还粘着茉莉花瓣。
宝玉趿着软缎鞋从里间出来，袍带松垮垮系着："原是前儿北静王赏的?"
他拾起碎玉似的扇骨，忽然轻笑："听说南边匠人要在瘴气林里寻三年，才得这样带泪斑的湘妃竹。"
"二爷如今越发像琏二奶奶屋里的自鸣钟。"晴雯忽地直起身子，鬓角绒发在日光里金灿灿的，"响个没完。"
她腕上虾须镯叮叮当当碰着青瓷枕，"既这么着金贵，何不学宝姑娘把扇子供在紫檀架上?"
宝玉怔了怔，忽然拍手笑道："说得好!横竖这些劳什子原该听个响儿才痛快。"
转头吩咐麝月："把库里那盒绢纱团扇都搬来，记得要苏州上月进贡的泥金蝉翼纱。"
宝玉笑着搬来鎏金捧盒，各色绢纱团扇在晴雯指间片片纷飞。
日影西斜时，海棠树下已积了层五彩雪。晴雯赤着脚踩在青砖地，撕碎的泥金扇面随风飘起，恰似万千金箔蝶。
她忽将半幅缂丝团扇蒙在脸上，透过"喜上眉梢"的绣纹望出去，宝玉月白中衣上斑斑点点全是晚霞。
"你瞧这孔雀羽织的像不像雀金裘?"晴雯扬手撕开双面绣的芙蓉花，金线崩断时簌簌落进茶盏。
"前儿老太太还说要把那裘衣赏我..."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腕子一软，整幅湘绣"哗啦"裂作两半。
麝月掌灯时，见芍药丛里躺着个醉玉。晴雯发间茉莉全散了，檀香扇骨贴着酡红的面颊，满地碎锦映着初升的月，倒比元宵灯市还热闹。
她弯腰去拾残片，忽听得醉语呢喃："什么金啊玉的...终究是...是..."
三更露重，宝玉悄悄往醉卧的人身上盖了件杏子红绫被。
角落里的自鸣钟"铛"地报时，惊起梁间宿燕，一片泥金扇面飘飘荡荡落在墨龙池里，涟漪搅碎了满池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