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细雪掠过琉璃世界, 雪后初霁时,薛宝琴立在缀锦楼雕花窗棂前,忽见栊翠庵方向隐约浮起一片红霞。
她将脸贴在冰凉的窗棂上细看,原是那几株老梅经了一夜风雪,此刻竟绽出满树胭脂色。
"姐姐快看!"她转身去扯薛宝钗的袖子,却见姐姐正与探春对坐安静绣帕子,针线在绷架上穿梭如蝶。
宝琴眼珠一转,看着银装素裹的大观园,决意独自寻梅。她径自取过廊下的竹骨油伞,踩着新雪往东边去了。
栊翠庵的红梅,并且不因生长在佛门净地就失了颜色,反而开得愈发娇艳,美得惊心动魄。

朱漆山门紧闭,铜环上结着冰凌。宝琴叩门时,开缝处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
"施主请回罢,师父正在参禅。"小尼姑话音未落,门内忽传来清泠泠的玉磬声。
"小师父且慢。"宝琴解下金翠辉煌的凫靥裘搭在臂弯,露出里头月白交领袄子。
"烦请转告妙玉师父,就说..."她望着门缝里飘出的几瓣落梅,忽想起昨夜读的《六祖坛经》,"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门内玉磬声骤停。片刻后,山门无声洞开,青石径上的积雪分明刚被扫过,却故意留着薄薄一层,踏上去簌簌作响。
转过放生池,见妙玉正在梅树下用雪水煮茶,素色袈裟外罩着件灰鼠斗篷,面前石案上错落摆着三只茶盏——定窑白瓷、成窑斗彩,还有只犀角杯泛着冷冷琥珀光。
"施主请看茶。"妙玉执起竹勺,水汽氤氲中眉目如画,"这是五年前收的梅花雪,埋在地窖青花瓮里。"她指尖抚过犀角杯,忽又顿住,"罢了,取那只汝窑天青碗来。"
宝琴却径自端起白瓷盏,茶香沁人心脾。未等妙玉蹙眉,忽听得梅枝簌簌。
但见最高处那支红梅上栖着只蓝尾鹊,积雪压得花枝轻颤,雀儿爪尖勾落碎玉般的雪粒,正巧跌进茶汤里。
"好个佛前听经的灵鹊!"宝琴仰头笑道,发间金累丝蝴蝶簪振翅欲飞。
她忽地挽起袖口,露出腕上赤金镯子叮咚作响,竟踩着太湖石去够那支颤颤巍巍的红梅。
妙玉来不及阻拦,眼见少女的杏红裙裾扫过青苔,惊得雀儿扑棱棱飞起,霎时间落英如雨。
宝琴攀枝折梅时惊动寒鹊,雪落衣襟与妙玉相视而笑成刹那永恒。
待宝琴捧着梅花转出山门,妙玉仍立在原地。石案上素瓷盏里的茶汤早已凉透,水面浮着半片朱砂似的花瓣。
放生池倒映着云破天青,忽有雪粒坠入,将那一抹胭脂色漾成了满池碎金。

当我们在百年后的文字间重睹这段雪中佳话,仍能闻到那穿越时空的冷香。
这枝冷艳的红梅,刹那绽放时的纯粹与圆满,是青春最美丽的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