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潇湘馆里,黛玉已病了几日,这日身体略好了些,黛玉倚着雕花窗棂,青缎夹袄下露出一截素白绢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的兰草。
紫鹃掀开茜纱窗,一簇粉白的花影斜斜探进半幅春色,窗外的桃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暮春的风里裹挟着花香,此刻空庭寂寂,唯有檐角的铜铃在风里叮咚,像是谁的心事碎成了珠玉。
"姑娘快看,今儿风大,把桃花吹落了许多。"紫鹃捧着药碗进来,檐角铜铃被风撞得清响。
黛玉顺着她的话音望去,石径上果然铺着层淡粉的云霞。

黛玉走到回廊下,忽听得簌簌声响自头顶传来。仰头望去,满树胭脂云霞正被春风撕扯,零落的花瓣打着旋儿扑在青石板上。
"原来花也知春将尽,留不得的终是留不得..."黛玉轻叹一声。
湘妃竹编的提篮压在妆奁最底层,取出来时带起几缕沉水香的余韵。这是去年收着的,原本要装给宝玉做的香囊,后来他挨了打,这事便搁下了。
黛玉蹲在桃树下,一片片捡拾花瓣,腕上翡翠镯子碰着青石板,发出泠泠的脆响。
"姑娘仔细着凉。"紫鹃捧着月白缎面斗篷追出来,却见黛玉已蹲在花阴里。苍白的指尖掠过石阶上犹带露水的残红,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黛玉挎着小竹篮沿着沁芳闸桥慢慢走,柳丝垂金线,时不时勾住她鬓边的翡翠步摇。
大观园里春意阑珊。黛玉沿着石子小径缓步而行,不时弯腰拾起落在路上的花瓣。有桃花、梨花、海棠,还有几片她叫不出名字的。每一片她都仔细端详,然后轻轻放入绣花囊中。
花冢在沁芳闸边上,是去年和宝玉一起堆的。素帕埋进土里时,几片花瓣粘在染了丹蔻的指甲上,倒像是从指间渗出的血珠。
最后一捧土覆上时,忽有急风穿林而过。新堆的香冢旁,零落的梨花瓣突然纷纷扬扬升起来,有几片落在未干的香冢上。
"明年来祭,怕连这土堆都寻不见了。"黛玉扶着桃树起身。转过沁芳桥,忽听得山石后传来窸窣人声。黛玉停住脚步。
是凤姐的嗓音:"太太与贵妃娘娘商议,说等过了端午就把宝玉的婚事定下来…..."后面的话被风揉碎了,只有"婚事"二字格外清晰。
紫檀木的篮柄硌得掌心生疼,黛玉这才发现指甲已深深掐进木纹里。
远处传来戏班练嗓的咿呀声,唱的正是《牡丹亭》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黛玉喉间哽住一团酸涩。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黛玉望着溪水里打旋的落红轻声吟道。
归途经过藕香榭,池中并蒂莲开得正好。黛玉驻足看了片刻,终究没有去折。

回到潇湘馆不一会儿下起了细雨,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像是谁在轻声念着《金刚经》里的句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