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掠过藕香榭的水面，在紫菱洲的竹帘外打了个旋。迎春往手炉里添了块梅花香饼，立春已过，池面仍结着薄冰。
迎春将最后一笔"无我相，无人相"写完，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青玉镇纸上，发出清泠的响声。书案上的白玉观音像被夕阳镀了层金边，莲花座下的香灰积了半寸厚。 "姑娘又在用功呢，该用早膳了。"司棋捧着红漆食盒跨过门槛，司棋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迎春抬起头，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刚从某个遥远的地方归来。她合上《金刚经》，指尖在那磨损的书角上留恋地摩挲了一下。"放着吧，我一会儿再用。"
司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叹一声退了出去。她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一旦沉浸在佛经中，常常忘了时辰。 迎春重新翻开经书，目光落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一句上。她轻轻念出声来，声音如同窗外飘落的梨花般轻柔。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某个紧闭已久的门。在贾府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解脱。
邢夫人扶着王善保家的手进来时，正看见迎春对着经卷出神。窗外的枯荷在暮色里摇曳，倒像幅水墨观音图。
邢夫人扶了扶点翠掩鬓，笑道："老爷已将你许了孙家，嫁妆活计该做起来了。那孙绍祖家世不错，虽然是个武夫，但前程远大。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定下来了。”
迎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声道："全凭父亲母亲做主。"邢夫人对她的顺从很满意，笑着走了。 迎春垂下眼帘，念珠硌着掌心木痛，却比不过胸口闷胀的疼。
等邢夫人离开后，迎春径直走向书案，颤抖着双手翻开《金刚经》。她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最终停在一句话上："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滴泪水落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写到"度一切苦厄"时，毛笔突然折断，墨汁溅在纸上，晕开一大片污渍。迎春怔怔地看着这意外的变故，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缓缓放下断笔，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最终她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梨花开得正好，洁白如雪，但迎春知道，这样的美景转瞬即逝，就像这府里看似繁华的一切。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她低声呢喃，眼中浮现出一层薄雾。
从那天起，迎春更加沉迷于佛经。她开始抄写《心经》，每天清晨必定先焚香静坐，然后一笔一画地誊写。那些关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文字，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孙家来迎亲那日，荣国府的海棠一夜凋尽。迎春将经书仔细裹进素绸，忽见最后一页浮出几行褪色小楷："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窗外锣鼓喧天，她带着经书上了花轿。
轿外忽然传来孙绍祖的嗤笑："倒是个木头美人。"迎春将经卷贴近心口，心中默念"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远处传来暮鼓声，惊起寒鸦掠过褪色的红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