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在书案上,探春搁下毛笔,望着窗外的梧桐叶出神。她握着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盏沿。窗外细雨斜织,打在芭蕉叶上,竟像是敲着错落的玉磬。
侍书捧着新沏的六安茶进来时,正瞧见自家姑娘望着雨幕出神,鬓边那支点翠蜻蜓簪的须翅在风中轻轻颤动。
"姑娘仔细着凉。"侍书将蜜合色缠枝莲纹斗篷披在探春肩上,却见她忽然直起身子,双眸亮得惊人:"取我的花笺来!要洒金云纹的那种。"
雨声渐歇时,各房都收到了探春亲笔写的帖子。黛玉斜倚在潇湘馆的湘妃榻上,瞧着那蝇头小楷写的"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忍不住扑哧一笑:"三丫头这是要效仿兰亭雅集呢。"
紫鹃正在收拾案上的《李义山诗集》,闻言笑道:"宝二爷方才也得了帖子,正说要把书房里那方蕉叶砚带来。"

次日秋爽斋里早摆开了阵仗。探春特意穿了件绛红撒花对襟褂子,衬得眉眼愈发英气。
案头供着汝窑美人觚,插着几枝新摘的白海棠,甜香与墨香混在一处。
众人到齐时,探春笑吟吟道:"我这主意如何?既起了诗社,咱们便是诗翁了,该把那些姐妹叔嫂的称呼暂且收起来。"
案头掐丝珐琅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水晶碟里盛着糖蒸酥酪。
李纨手里还攥着那张洒金笺,笑道:"好个'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三丫头这是要效仿谢家咏絮了。"
宝钗见墙上新挂的米襄阳烟雨图,点头笑道:"这画倒应景。"
探春道:"咱们诗社总要有个章程。每月初二、十六两社,题目我来出,韵脚抓阄定。迟到的,罚他扫满园子的落叶。"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李纨今日特意换了件湖蓝色衫子,显得格外精神。"我本不善此道,"她笑着对探春说,"但既然妹妹们抬爱,我便厚着脸皮做这个社长罢。"
湘云扯着探春的袖子要看彩头。但见黄花梨案上摆着翡翠海棠笔洗,水色透亮得能照见人影。"这可是前儿南边新贡的玩意儿,"探春指尖抚过雕琢精细的叶脉,"咱们今日起社,总得有个镇社之宝。"
"既是以海棠为号,"宝钗望着窗外花树微笑,"不如第一社就咏白海棠。"
侍书捧着个玛瑙盘进来,里头盛着象牙雕的韵牌。探春正要伸手去取,忽听"咣当"一声——宝玉急着看新鲜,竟将盘子碰翻在地。碎玉似的韵牌四散飞溅,有一片正落在黛玉绣鞋旁,刻着个"阳"字。
"好兆头!"李纨抚掌笑道,"这残存的'阳'字倒应了白海棠的七阳韵。咱们今日就以'门盆魂痕昏'为韵脚,限作七言律诗。"她说着将燃着的梦甜香插进翡翠香插,细烟笔直如线。
李纨裁纸,惜春研墨,迎春默默数着宣纸。
宝钗端起雨过天青茶盏,却忘了饮,她执起狼毫,在薛涛笺上落笔:"珍重芳姿昼掩门...",嘴里念着"淡极始知花更艳",凤眼微微眯起。
湘云连作两首,连宝钗都赞她"真真是诗疯子"。

待梦甜香燃尽,日影西斜时,李纨细细品评。宝钗之诗含蓄浑厚,黛玉之作风流别致,探春字句遒劲。
十二幅诗笺悬在茜纱窗下。黛玉的那张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墨迹未干的"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众人都围在黛玉的那首海棠诗前面,驻足观看: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宝玉读罢,不禁拍案叫绝:"好一个'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林妹妹此诗当为魁首!"
众人闻声围拢,纷纷赞叹。宝钗也道:"果然清新脱俗,不落窠臼。"
众人笑作一团时,谁也没留意侍书悄悄收起了所有诗稿——后来这些泛黄的纸页,成了探春远嫁时箱笼最底层的珍藏。
诗社终是散了,但那些吟咏唱和的美好时光终于如雪般消融,但在记忆里,它将永远纯净如初。宛如珍珠般永远镶嵌在她们青春的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