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的灵柩停在铁槛寺已经七日,宁国府上下白幡飘荡,哀乐不断。
秦可卿的丧事办得风光体面,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虽是丧事,排场却比寻常人家的喜事还要盛大几分。
铁槛寺的钟声惊起檐角铜铃,乌木棺椁在七十二杠的紫檀木抬轿上泛着幽光。
王熙凤扶着平儿的手腕下了轿,一身素服,头上只簪了一朵白绒花,却衬得她肤如凝脂,眉目如画。
她手里捏着一方素帕,不时掩一掩口鼻,仿佛受不了那香烛纸钱的气味。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藏青僧袍的影子在月洞门后一闪而过。

"琏二奶奶安。"静虚老尼姑自廊柱后转出,九环锡杖上的铜环当啷作响。
她枯瘦的手指捻着檀木佛珠,深褐色袈裟在秋风里翻卷如鸦羽,"禅房备了六安瓜片,前日刚收的贡菊正可入茶。"
王熙凤不动声色地抚了抚鬓边点翠步摇,金丝累成的凤凰在耳畔轻颤。
禅房内青烟缭绕,紫铜香炉上雕着十八罗汉相。静虚斟茶时腕上露出赤金镯子,在素色僧衣间格外刺目。
"长安县有个张大财主,家中有位小姐名唤金哥,今年十六岁,生得如花似玉。"静虚娓娓道来,"这金哥小姐自幼许配给了原任守备的公子,两家门当户对,本是一桩好姻缘。"
王熙凤漫不经心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然后呢?"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静虚叹了口气,"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上了金哥小姐,非要娶她为妻。张家不敢得罪府太爷,只得答应退掉守备家的亲事。守备家如何肯依?两家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已经告到了官府。"
王熙凤轻笑一声:"这等小事,师父找我做什么?难不成要我替他们断案不成?"
静虚连忙摆手:"二奶奶说笑了。只是那张大财主与老衲有些渊源,他托老衲想个法子。老衲思来想去,这长安地界上,能压得住府太爷的,除了贾府还有谁家?"
老尼姑将茶盏推过檀木几案,盏底压着张桑皮纸,王熙凤的翡翠护甲划过纸面,"叁千两"在烛火下泛着银光。窗外送殡的唢呐声忽高忽低。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六安茶的清苦在舌尖化开:"佛门净地到成了做买卖的市集。"
"阿弥陀佛。"静虚合十的双手笼在袖中,腕上金镯碰出轻响,"贾府的门生故旧遍长安,琏二爷前日才往云光节度使府上送过冬礼。"
王熙凤轻笑:"明日让张家往都察院递状子,就说守备府仗势欺人。"
三更梆子响时,平儿捧着盏琉璃灯进来添茶,见凤姐正往信笺上盖贾琏的私章。
烛火将"九省统制"的朱红印鉴映得狰狞,窗纸上掠过送殡人举的白幡,倒像是索命的幽魂在飘。

窗棂外飘来诵经声,僧人们正为秦氏念往生咒。
"明日叫旺儿来取帖子。"她将桑皮纸收入袖中,金丝牡丹纹的袖口掠过案上《地藏经》,"告诉张家,长安守备的折子,怕是递不到兵部衙门了。"
静虚腕间的佛珠突然断了线,檀木珠子滚落满地。王熙凤俯身拾起一颗,指腹摩挲着刻"卍"字的凹痕:"师太的念珠该换条结实的线,这旧线..."她将珠子掷回蒲团,"怕是经不住香火熏染了。"
三日后,长安城飘起今冬第一场雪。谁也没想到,就在张金哥出嫁的前一夜,这位刚烈的姑娘竟在闺房中自缢身亡。
更令人震惊的是,守备家的公子得知消息后,抱着浸血的婚书投了护城河。
消息传来时,王熙凤正对着妆镜试戴新打的赤金嵌红宝石护甲,镜中人的眉眼在烛火里明明灭灭,像极了秦可卿灵前将熄的长明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