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呼啸着穿过荣国府的庭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大观园的深处,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唯有怡红院里还透出一星半点的微弱灯光,映照在斑驳的窗纸上,仿佛是这寂静寒夜中的一抹暖意。
怡红院内的暖阁里,晴雯靠在绣枕上,额头上覆着一块湿帕子,双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从她喉咙里挤出来,震得她单薄的肩膀不停颤抖。
"快别动,好好躺着。"宝玉坐在床沿,伸手按住想要起身的晴雯,眼中满是担忧。他转头对站在一旁的麝月道:"药可煎好了?"

"已经熬上了,再有一刻钟就好。"麝月轻声回答,手里不停地绞着另一块帕子。
宝玉点点头,又转向晴雯:"你这病来得急,偏又赶上老太太赏我的那件雀金裘被火星子烧了个洞。明儿个还要穿着它去给北静王府贺寿,这可如何是好?"
晴雯闻言,挣扎着撑起身子:"什么?那件孔雀毛织就的雀金裘烧坏了?"她的声音虽弱,却透着焦急。
"可不是,"宝玉叹了口气,"我让嬷嬷们拿出去找织补匠人,可那些人都说没见过这等稀罕料子,不敢下手。"
晴雯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她突然抓住宝玉的衣袖:"拿来我瞧瞧。"
宝玉犹豫道:"你病成这样..."
"我没事,"晴雯固执地摇头,"那件衣裳是老太太特意赏的,若穿不出去,岂不辜负了老太太的心意?"
宝玉拗不过她,只得命人将雀金裘取来。那是一件华美非常的氅衣,金线织就的底子上缀满孔雀翎羽,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宛如活物。只是右襟处赫然一个铜钱大小的焦痕,破坏了整体的华美。
晴雯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破损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她抬头看向宝玉:"给我准备针线和孔雀金线,我来补。"
"这怎么行!"宝玉和麝月异口同声。
晴雯却已经掀开被子要下床:"我从小在针线上有些天赋,这样的活计别人做不来,我却能试试。"
宝玉见她坚持,又确实无人能补,只得妥协:"那你就在床上补,我让人把灯移近些。"
很快,针线簸箩摆在了晴雯面前。她强忍着头晕,用微微发抖的手指捻起一根细如发丝的金线,对着烛光穿针。试了三次,线才穿过针眼。
"我来帮你。"宝玉见状,坐到她身边,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让她能靠着自己。
晴雯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但很快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她先用小剪刀将烧焦的边沿修整齐,然后从氅衣内衬不起眼处抽出一缕金线,与备用的孔雀线捻在一起。

第一针刺下去,晴雯的手抖得厉害,针尖在布料上滑开。她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这一次,针尖准确地穿过织物,带出一线金光。
"好手法!"宝玉不禁赞叹。
晴雯没有回应,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中的活计上。针尖在金线和孔雀羽毛之间穿梭,就像是一只灵巧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时而停下来咳嗽几声,然后又立刻继续。每一针都像耗尽她全身力气,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夜深了,怡红院里其他丫鬟都已睡下,只有这间暖阁还亮着灯。麝月端来热茶,晴雯只是摇头,眼睛一刻不离手中的针线。
宝玉心疼地看着她:"歇会儿吧,你的手都在抖了。"
晴雯固执地摇头:"再有一会儿就好。"她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宝玉不再劝说,只是轻轻为她拭去额头的汗水,又让麝月换了更亮的蜡烛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晴雯的针法越来越熟练,烧痕处渐渐被金线织就的藤蔓图案覆盖。她不仅修补了破损,还将缺陷化作装饰的一部分,使整件氅衣更添灵动。
"真真是巧夺天工..."宝玉看得入神,不禁喃喃道。
当最后一针收尾,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晴雯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宝玉连忙接住她,发现她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好了,补好了..."晴雯虚弱地微笑,将雀金裘递给宝玉。
宝玉接过一看,只见原本的破损处已被精美的金线藤蔓覆盖,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修补的痕迹。那藤蔓蜿蜒自然,仿佛原本就是衣裳的一部分。
"晴雯,你..."宝玉的声音哽咽了,"你竟有这样的好手艺!"
晴雯靠在枕上,脸色苍白如纸,但眼中却闪烁着满足的光芒:"只要二爷喜欢就好。"
两人四目相对,晴雯眼中泛起泪光。宝玉笑了,温柔地为她掖好被角:"睡吧,你需要休息。我让她们把药热一热,你醒了就喝。"
晴雯点点头,终于闭上眼睛。雀金裘在她身上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为她苍白的脸色添了一丝生气。
宝玉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情感。在这个寒冷的冬晨,一件衣裳,一根针线,将两颗心紧紧连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