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内金兽吐香，百子千孙帐上坠着的明珠在晨光里微微晃动。
今日是荣国府二房嫡子贾宝玉的周岁生辰，按着世家大族的规矩，要举行隆重的抓周仪式。
府中从五更天起就忙碌起来，丫鬟婆子们穿梭如织，将正厅布置得富丽堂皇。
贾政一早便穿戴整齐，站在厅中亲自监督。他身着靛青色锦缎长袍，腰间玉带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虽然面容严肃，但眼中掩不住喜色。这是他的嫡子，又是衔玉而生，自然寄予厚望。
"老爷，抓周的物件都备齐了。"管家赖大躬身禀报，指着厅中央紫檀木案几上摆放的各式物品。
贾政走近细看，只见案上整齐排列着官印、银锭、文房四宝、《论语》书册、小巧的弓箭等物，每一样都擦拭得锃亮。
端砚狼毫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青，羊脂玉雕的官印压着象牙笏板，旁边是青铜古剑与《四书章句集注》。
他特意将一方青田石印挪到最显眼处——那上头刻着"勤政亲贤"四个篆字。
他满意地点点头，"再加一把算盘。"贾政吩咐道，"我贾家世代为官，但也需懂得经营之道。"
王夫人抱着襁褓中的贾宝玉从内室走出，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嬷嬷。她今日特意穿了件绛红色绣金凤的对襟衫，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怀中的宝玉穿着大红绣金线的百子衣，小脸粉雕玉琢，一双眼睛黑亮如点漆，正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
"老爷。"王夫人向贾政行礼，声音温柔中带着几分紧张，"宝玉昨夜睡得安稳，今早精神也好。"
贾政点点头，伸手想接过儿子，却又缩回手去，只道："好生抱着，别让他哭闹。"他向来严肃，不擅与孩童亲近，此刻虽心中欢喜，面上却不显露。
正说话间，贾母在鸳鸯等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老太太今日格外精神，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戴着嵌宝石的抹额，一身绛紫色绣福寿纹的袍子衬得面色红润。
"我的宝贝孙子呢?快让我瞧瞧!"贾母一进门就笑呵呵地招手。
王夫人忙抱着宝玉上前。贾母接过孩子，在他粉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逗得宝玉咯咯直笑，小手抓住贾母的珍珠项链不放。
"哎哟，这小手真有劲儿!"贾母开怀大笑，"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
厅内众人纷纷附和，笑语喧阗。贾政见状，眉头微蹙，轻咳一声道："母亲，吉时已到，该让宝玉抓周了。"
贾母这才恋恋不舍地将宝玉交给乳母李嬷嬷，奶娘将裹着大红织金襁褓的宝玉抱到红毡中央。全府上下几十双眼睛都聚焦在这小小人儿身上，屏息等待。
李嬷嬷将宝玉放在案前，轻声道："哥儿，看看喜欢什么，抓一个来。"
宝玉坐在柔软的锦垫上，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物件。他先是伸手向那方青玉官印探去，贾政见状，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眼中闪过期待的光芒。
宝玉的目光掠过青玉官印，扫过金丝楠木雕的算盘，在玛瑙镇纸上打了个转，忽然被一抹胭脂红勾住了魂。
那是个掐丝珐琅的胭脂盒，此刻正在阴影里泛着温润的光。
贾政的咳嗽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他看见儿子白藕似的小手越过《论语》，推开青玉官印，在众人倒抽冷气的声响里，牢牢抓住了那抹嫣红。
胭脂盒翻开的刹那，甜腻的香气混着正午潮湿的空气，在厅堂里酿成一场无声的雨。
"荒唐!"贾政的乌木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看见儿子沾着胭脂的手指正往嘴里送，那抹朱红在婴儿粉嫩的唇上化开，竟比新娘子的口脂还要艳上三分。
"这...这成何体统!"贾政怒不可遏，一张脸涨得通红，"贾政的怒吼震得琉璃瓦簌簌作响："孽障!将来酒色之徒耳!我贾家怎会出这等...这等..."
宝玉被父亲突然提高的声音吓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手却仍紧紧攥着那盒胭脂不放。
贾母连忙从李嬷嬷怀中接过孩子，轻拍着安抚："乖孙不怕，老祖宗在这儿呢。"
贾政拂袖而去的身影将廊下的鹦鹉惊得扑棱翅膀，翡翠食罐撞在鎏金鸟架上，洒落满地金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