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以为儿子要跟他说话,准备伸手来接手机。
大梅按了免提,大川的声音很清晰:“大梅,你还是打个电话给明明女朋友的妈吧,她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你打这个电话是你的意思,还是明明的意思,到时别让明明又怪我多事啵。”大梅这个媒婆心有余悸。
明明两年前谈了个女朋友,断断续续的,女方一直是咽了怕苦,吐了怕甜。
大川在电话里拍胸脯说保证没问题,大梅于是应承下来,同意打电话,趁着大川有求于她,话锋一转说:“喂,妈妈今天出院了,你不来接啊?”
“你俩不是在那儿,还要我来干吗?”大川今天的脾气似乎特别好。
“来结账啊。”雪梅在一旁提醒。她清楚大川一直掌握母亲那点可怜的“棺材本”,不想让两个妹妹染指,两个妹妹也从不知道母亲存款上的数字。
母亲耳聪,一听说要她儿子来医院,急得直摆手,说:“要他来有什么用,要他来有什么用嘛!”
“妈,结账关系到钱的事,要他来看下账目也是好的。”雪梅提醒母亲,母亲于是不作声了。
一节课的时间后,大川进入病房,一屁股坐在床边,雪梅把母亲的存折从包里拿出来交给他。
“取多少钱?”大川问。
“取尾数就够了。”
雪梅边说边找母亲的身份证,说:“等下,把妈妈的身份证给你。”
“不用,我自己带了身份证。”大川的口吻很轻松,却把听的人都弄糊涂了。
“没有身份证,你怎么取钱?”不知谁冒出这句话。
“存折是我的名字。”大川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轰”的一声,听的人不亚于推土机在心里碾轧!
大梅迅速拿眼神和雪梅对视了一下,惊异不已。
母亲也很震惊,用她那只刚刚重见光明的眼睛,认认真真打量她的宝贝儿子,眼里写满疑问,脸上写满了错愕,像在自言自语:“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去取钱了。”大川若无其事地走出病房。
“哎哟喂,老人家,你这儿子哪这样子做呢。钱晓得攥到,又不跟姊妹通气,娘老子得病了却不管。我家男人对他老子蛮孝顺哦,得个感冒都要带老人家去大医院看,从来不去诊所……”
隔壁病友是一个中年妇女,因靠近雪梅老家那一带,刚才几个人讲的土话,她听得懂八九分,见大川一出门,便急不可待地发了一通感慨。
母亲一句话也没说。
等到大川取了钱出来,把一沓钱递给雪梅去结账,又把存折揣进他的口袋里,母亲似乎又在自言自语:“存折什么时候转成你的名字,我怎么不知道呢。”
“转了有两年了嘛,你不晓得啊!”大川满脸厌烦。
“剩下的钱……又存到你名下去了?”母亲弱弱地问。
“是啊。”大川的声音比母亲的响亮多了。
雪梅注意到,隔壁的病友,也用她那只刚刚复明的眼睛打量大川,眼神充满了鄙视。
还有什么比母亲重见光明更高兴的事呢!为了母亲能安享晚年,雪梅和大梅打算息事宁人。
五
母亲节那天,雪梅开车接母亲去饭店吃饭。看见隔壁餐桌一个半瘫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一个和她长得极像的中年男子一口一口地往老太太嘴里喂菜,不时拿纸巾帮老太太揩嘴巴……
母亲盯着看了很久,眼里不无羡慕,慢慢放下筷子,神情落寞地说:“我那好儿子,前两天对我说了句好话,说:‘你身体那么好,又没得病,将来我肯定要走在你前面。’”
雪梅的心像又被谁撞了一下,生生地疼!她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母亲,把脸望向玻璃门外,空中的雨丝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凌厉起来,像鞭子一样抽打大地。不少行人在路边的屋檐下避雨,掸着身上的雨水,抬头望天,嘴里咒骂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今年的春天,雨水特别多,下得人心里都快发霉了,才刚刚立夏,这雨,却愈发肆虐了。
想起二十几年前身怀六甲时挨的那个耳光,想起那个闷热的绝望的午后,雪梅的眼里渐渐有雾气蒙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