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春天,周岁又一次回到了江城。
江城好像变了,整面玻璃外墙的高级商厦替代了曾经密集着挤在一起的小吃店;艺术团在的文化宫也被重新翻修,甚至在外面多了宽敞漂亮的广场。她循着记忆走到外墙边上,惊喜地发现曾经那家堆满了CD和杂志的小书店还在,连破破烂烂的牌子都没变过,凭空多了一种破旧的文艺感。
她戴着口罩,怕被人认出来,只在门口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有风吹起门口那串辨不出颜色的风铃,似乎连时光都哗啦啦地回到了过去。
回到她曾鬼鬼祟祟地在这里买来当时周杰伦的限量版专辑CD,偷偷听结果被团长逮了个正着,不得不和印深一起做贼似的潜入团长的办公室偷CD出来的那个瞬间。
少年皱着眉头,认真的样子像是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轻声嘱咐她:“倒数三个数,我们就跑。”
她点点头,顺从地数了个“三”。下一个数字还没说出口,她就听见少年吼了一声“一”。然后,他拽起她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她短暂地愣住,随即也迈开步子同他一起全力飞奔,穿过忽明忽暗的走廊,把团长的喊声和她心里最后那一点不安、胆怯甩在身后,奔向明媚的春日世界里。
“那时真好。”
这句话好像都已经被人说烂了,可她还是想说。
01
要不是周岁,印深一辈子也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能和艺术这两个字儿扯上什么关系。
他从来就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他小的时候,印家妈妈企图让他学习大提琴,说拉琴的时候绅士又优雅。只是,他刚上两堂课,就被老师以“拉琴像锯木头”的理由委婉地赶了回来。后来,他又和隔壁的小胖子一起去达·芬奇画室学画。
第一堂课是在白衬衫上自由作画,小印深挥毫泼墨的架势摆得不能更足,连老师看了都啪啪鼓掌:“你的这只小猪画得真可爱!”
小少年扯了扯嘴角:“老师,真不巧,这是我画的哆啦A梦。”
所以,当那一天从隔壁的隔壁班得知周岁要去市艺术团面试,他头一次在和她有关的事情上面犯了犹豫。
周六的整个上午,他都没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印家父母还以为他学习太累,于是让他多睡一会儿,谁也没忍心打扰。实际上,他一直坐在床上思考:他去了艺术团能做什么,锯木头还是画小猪。
只是这样的犹豫也只持续了半天,他就兴高采烈地给周岁发消息:“我决定了,我要陪你去面试!”
手机被他攥在手里好久,终于传来嗡嗡的震动声。他几乎在同一秒按键盘解锁,是周岁回了一个符号组成的笑脸。明明是那么短的一条消息,他却翻来覆去看了好久,还美滋滋地得寸进尺:“作为交换,你周末和我一起去市图书馆自习行不行?别再躲着我了,我又不吃你。”
周岁匪夷所思地打了一串问号:“那还是别交换了,我自己去面试就行。”
“别呀!我这个人有多热爱艺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定得陪你去!”
周岁:“……哦。”
说起来,周岁和印深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他们的家不住一个小区,没有报相同的课外兴趣班,他们唯一一点交集也就是在学校里,两个人还不在同一个班级。
印深能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太安静了,和世界格格不入地安静。
那个年纪的小孩正是话最多的时候,一帮人围在一起,从炫耀新买的洋娃娃、游戏机到周末家长又带着去哪儿玩了,能叽叽喳喳说上一整天。活动室里最安静的两个人就剩下印深和周岁。
印深不喜欢说这些废话,整个人又无聊得很,干脆和小姑娘搭讪起来。
“欸,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话题超级没劲,谁家里没有这些啊,有什么可炫耀的!”小少年自来熟似的把胳膊搭在她纤瘦的肩膀上,“我们聊一点更有深度的话题吧!”
周岁眨了眨眼睛,没有偏头看他,好半天才低低地吐出一句:“我没有。”
她和奶奶住在一起,家里没有洋娃娃,也没有游戏机。
印深一时没反应过来,理解她说的意思之后,倒是失去了语言能力。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没有放开,他冲她绽放出一个露出豁牙、丑得要命,偏偏自以为十分帅气的笑容:“没有关系,你可以随时来我家玩儿,我陪你!”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小少年一字一句地给她搭建一个不逊色于任何同龄人的温暖星球。他说到做到,从小学陪到了初中,又陪到了艺术团里。
刚开始,她不习惯走哪都能看到的他,连走路都别扭极了,在又一次手一抖把冰激凌弄得满脸都是的时候,她对他忍无可忍地喊:“印深,你老跟着我干什么啊,我有什么好跟的!”
十岁的小印深挠了挠头,手脚麻利地买了新的冰激凌递给她,难得地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妈教我了,男子汉说话要一言九鼎。”
“我要陪着你啊。”
02
面试的节目是印深选的二人转。艺术细胞没有,扯起歪理来,他倒是一套一套的,把周岁唬得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当天一定技惊四座。
当天表演完之后,却如印深所料,四个评审统一露出绞尽脑汁的表情,一看就要拒绝。他在脑子里把回去以后怎么安慰她的词儿都想好了,偏偏天不遂他的愿,在旁边观看的团长被他们两个近乎完美的默契感打动,直接发声说要留下他们。
小姑娘兴奋极了,一副奔向新世界的期待脸,印深看着她,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天晚上,他挑着印母看八点档的电视剧看得正高兴的时段,英勇就义一般宣布:“妈,我被省艺术团选中了。”
印母愣了两秒,随后桌子上用来擦污渍的抹布就招呼到了他的脸上。
印深毫不在意,一屁股坐在她的身边给她分析:“您看看,去了艺术团多好啊,以后努努力,没准儿电视里的男主就是我演的呢!”
他那歪道理根本说不动自己的妈,印母哼了一声,岔开了话题:“是周岁要去的吧。”
“印深,从小到大,周岁走到哪,你跟到哪儿,难道你连自己的人生都不想要了吗?”
十几岁的少年偏着头思考了一会,眼睛里面的坚定一点也没被动摇:“不只是因为她,我觉得尝试点新事物也挺好的,再说,中学的那些知识,我自己就能学明白,不影响我的成绩。”
印母没再说话,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开明,哼着歌就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给小姑娘发短信报喜,然后往后一仰,躺在自己的大床上。
这事要是被隔壁的齐汌听说了,免不得又要被笑着调侃他是“跟屁虫”。
跟屁虫就跟屁虫,一想到以后能和她朝夕相处,他就乐得能从床上再蹦起来。
他在学校里和她还隔着两个班,没这待遇呢。
在艺术团里的日子和周岁他们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江城是靠旅游业支撑的小城,除了奇绝的自然景观,最有名气的就是市政府联合艺术团合办的“魅力江城大秀”。因为节目精良,音效好,这一场大秀成了游客来江城必打卡的一项,渐渐在全国都有了名气。
周岁小时候学过舞蹈,劈叉、扎马步一类的基本功不在话下,惨的是零基础的印深。团长监督时训斥的十句话里有八句话都是冲着他的。
团长嗓门大,训斥起人来,严厉得不给人留半点情面,连周岁听了都打哆嗦。
休息时,周岁悄悄地跑到印深的旁边同他讲:“你也不用这么勉强自己,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印深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塞到她的手里,挑了挑眉:“吃这点苦,我就放弃?那还是不是爷们儿了。”
他嘴上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知道自己和一起来的几个同龄人比差了不是一点。这么下去,别说他不能和周岁同台,一起训练的机会都没有了,那艺术团都是白来。于是,他背地里比谁都努力。
印深从来就聪明,但凡认真做一件事,还没有做不成的。大半个月下来,他进步飞速,和周岁搭档起来都不吃力了。为了把托举动作做得自然一些,光一个上午,他就揽着腰把她抱起来上百次。
午休时,其他人都累得瘫倒在地,唯独他笑得痞里痞气地问团长:“这样的动作能不能再多加点?团长,我还没训练够!”
周岁翻着白眼转过头来捂他的嘴:“闭嘴吧你!”
03
少年的心思不懂得掩饰,印深有多黏周岁,身边的朋友简直尽人皆知。在艺术团里也一样,但凡有需要两个人合作的练习,大家都自动把他们分成一组。
不过,团里也还真的有看不懂这样不约而同的默契的小姑娘。
她主动要求和印深一组,周岁没放在心上,自然地走到其他男生身边,丝毫没管印深一脸不爽的样子。
练习时,他的眼睛好像粘在周岁的身上,动作都做得心不在焉。
那个姑娘好不容易得到一次近距离接近印深的机会,他却半点心都没放在她的身上。
小姑娘傅明月心里像是打翻醋瓶一样满是酸涩的气泡。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周岁正在和同组的男生聊什么有趣的事情,弯着嘴角笑了起来。
印深轻轻搭在傅明月手腕上的手突然一紧,疼得她叫了一声,身边的少年才缓过神来,忙不迭地对她说对不起。
少年生了一副好模样,性格又那么随和,怎么还有女生不珍惜他。傅明月怎么也不理解,干脆问了出来:“周岁又不在乎你,你还对她那么好做什么?!”
这样的问题,印深不知道被问过多少次。他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回答一句:“和她没关系,我是君子一诺,不可以变的。”
她重新低下头,心里对周岁的好感度愈发降低。
印深没注意到她的心理变化,依旧看着他的小姑娘的方向。
傅明月从小骄傲,终于忍无可忍地走过去主动和周岁换了搭档。
印深眼睛里那毫不掩饰的高兴都快溢出来了,在背后给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好哥们儿!”他越过周岁的肩膀,用口型对她说。她敷衍地笑了笑,好像没看到。
那时印深只把这个当成一段小插曲,可他低估了青春期女孩子的妒忌心。
初秋的时候,是“魅力江城大秀”一年一度的节目调整,去掉一些反响不够热烈的节目,再换上由新人出演的新节目。
被选取的新节目单,印深在有一次去团长办公室时就偷偷看到,走路生风地回来告诉他的小姑娘:“有一个节目是我们的哦!只有我们两个!”
其实,他说的声音不大,可偏偏被坐在地板上休息的傅明月听到。她看了一眼相视笑着的两个人,心里面的阴暗情绪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生长了出来。
那天之后,傅明月缠印深缠得更紧,她以“哥们儿”的名义约他去吃冰,把家里的MP3带过来,一定要和他一起听歌,甚至拧矿泉水瓶盖,也要他帮忙。
印深碍于两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加上她和周岁都是女孩子,他指望着她帮忙在周岁面前给自己说几句好话,于是对她这些要求几乎没有拒绝。
时间稍长了一些,身边的人都看出了不对劲,就连不在艺术团的齐汌有一天早上都撞着他的胳膊,促狭地讲:“怎么?万年情圣转移目标了?听说你最近和别的女生走得很近啊。”
印深眼睛一瞪,一巴掌拍过去:“你胡说什么呢。”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怎么连你都知道了,这么明显吗?!”
齐汌挑着眉毛笑了:“我都知道,小周岁肯定更知道了。”
印深不再和他多说一句废话,风一样地跑去跟他的小姑娘解释。
他一路喘着气跑到周家,对上的就是面无表情的周岁。
这几个月,他们在艺术团里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感情”,又一次退回到了原点。他刚吐出“我和傅明月”这几个字,周岁就先一步打断了他:“你要跟我解释吗?”
印深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是和他气质一点不符的可爱,只是周岁根本没管:“你和谁走得近,想和谁做朋友,还是做什么,不用跟我说的。我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啊,你真的不用为了小学时的诺言做这么多。”
少女的眼睛里面是清澈见底的真切,她重复了一次:“真的,真的不用。”
门被关上,印深站在门口把她软软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好多次,直到那些字像刀一样扎在心上,产生钝钝的痛感。
04
那天发生的事,他们都默契地避而不谈,训练时也一如既往,只是周岁眼睛里偶尔不自然的躲闪和肢体接触时印深手指的僵硬,骗不过彼此。
新节目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排练,他们两个作为团长的重点观察对象,这点别扭自然也被团长看在了眼里。他提醒了两句,可是,几天过去,两个人的别扭却没有减少。
印深是真的被她的话伤到了,别扭着不肯主动再向前一步。
周岁也没有丝毫要道歉的意思,两个人彻彻底底僵在了那里。
直到团长单独约谈他们两个人,并要求印深顾全大局,他才决定暂时放下那些纠结,全身心地投入到排练中。
可是,周岁没给他这个顾全大局的机会,被团长约谈之后,她竟然没再返回排练室。
和齐汌打赌“再不和周岁主动说话”的印深忍了三天,旁敲侧击地打听到原来是周岁的奶奶突然住院,她请了假之后,终于破功。
到了医院的楼下,他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于是花光了口袋里面的钱去买了一个果篮。问清病房之后,他从窗户看了看,发现周奶奶正在午睡,小姑娘伏在床边闭着眼睛,似乎也睡着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把果篮放在床头,打算体验一把无名英雄,没想到周岁突然睁开了眼:“……印深?”
他冷不防被叫了一声,吓了一跳,脚一滑,险些表演一个当众劈叉。
他带着周岁到了医院的走廊里,本来还组织着语言不知道说些什么,小姑娘却眼圈一红,哭了起来。
他们认识这些年,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印深最后一点别扭的情绪在她的眼泪里消失殆尽。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把手掌放在她的后背上,笨拙地拍了拍。
“你……别哭。”
周岁缓和了情绪,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印深,我想和团长道歉,退出表演。”
年岁渐长,学业压力加上强度越来越大的表演排练需求让她没有多余的时间照顾自己唯一的亲人。尽管她向往光芒万丈的人生和舞台,但现实让她屈服。
印深像触电一样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又尴尬地笑着坐下:“我,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他撑着脸,给她支着:“你可以周末过来啊,平时要是不放心,我让齐汌放学了过来帮你看着!周岁,你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情啊。”
她在听到拜托齐汌时,彻底侧过脸:“你真的不用为我做这些,我……”
这样熟悉的开头,印深闭着眼睛都能猜出她下一句要说什么。少年眨了眨眼,从窗户缝隙洒下来的阳光把他的瞳孔染成温柔的棕色,他半真半假地说:“我要是说,我做这些其实根本不是因为那句诺言呢?”
印深没再等她回话,揉乱她的刘海就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他愿赌服输,差点儿买下小区超市里所有的罐装可乐,然后和齐汌一起随意地坐在篮球场边上破旧的、掉漆的看台上,还千年难遇地多推了两罐可乐到齐汌的那边。
齐汌一脸疑惑:“干吗让我多喝两罐?”
印深挠了挠头,笑得直冒傻气:“有事儿要拜托你。”
他简单地把周岁的情况说了说,又多推了两罐可乐过去,示好的意思不能更明显。
齐汌咂咂嘴,感慨了无数次:“佩服,不愧是情圣啊。”
印深的表情恢复正常,懒洋洋地伸长了腿踢了他一脚。
头顶的路灯在两个人的身下投下小小的暗影,他轻声说了一句:“你不懂。”
齐汌听了,气得想把可乐罐子全部砸在他的脑袋上,脚下却踢了回去:“就你懂!”
“其实,我也不懂。”印深笑了。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跟着她,为什么做什么都会想到她,那时他也不懂。
05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话说动,新一周开始时,周岁照常回到了团里练习。
不仅如此,印深还明显地感受到了她的不一样。以前只有他跟着她在后面追着跑的份儿,现在她竟然也会时不时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在休息间隙还会给他带一根自己喜欢的草莓味冰棍。
那段日子,整个艺术团都能看到印深的情绪饱满、热情高涨,和之前那个霜打的茄子仿佛两个人。
他把这样的热情放在新节目的联排试演上面,一向不苟言笑的团长都难得地露出满意的表情。
联排结束已经是深夜,印深带着周岁悄悄溜出舞台走到空旷的大街上。空气里茉莉花的香味愈发浓郁,许是临近农历十五,抬头就能看到一轮巨大的橙黄的月亮。
周岁指了指天空:“印深,看,有星星。”
印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在遥远的天际尽头有几颗星子在一闪一闪,一向吊儿郎当的少年此刻声音里也带了几分认真的笑意:“嗯,有星星。”
周岁皱起眉:“印深,你能不能别老对着我笑,怪吓人的。”
“……好!”他答应后,却又笑了。
再往前走两步,周岁突然停下,少女的眼睛比星星还明亮:“印深,你对我真好。”
他愣了几秒,笑容更深:“因为周岁真好。”
后来,周岁比当时红千倍万倍,接受采访时被问到一个问题——她印象最深刻的一场表演是什么。
她回答的就是这一场根本算不上表演的表演。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明白,给她美好回忆的不是那晚的橙黄月亮,不是天边的星子,也不是揉碎在晚风里的茉莉花香气,而是当时走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
印深和周岁的走红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随着排练越发成熟,新节目也登上了正式舞台。本来是正常的例行表演,却因为有网友在看“魅力江城大秀”的表演时录下了印深和周岁的这个节目传到社交平台上,引来网友的疯狂转发评论,莫名地在网络上传开。
原视频下面的评论起初清一色都是夸赞不输正式晚会节目的设计、音效舞美。夸着夸着,大家就偏题到了主演的颜值上面。
十七岁的少男少女笑起来是令人心悸的好看,再加上两个人颜值真的在线,整场节目印深又因为怕小姑娘出差错受伤而一直有意无意地注视着她,网友们竟然还嗑起了两个人的CP。
CP轰轰烈烈地火了几天,有娱乐公司看中了两个人身上蕴藏的潜力,千里迢迢地赶来江城接洽,询问是否有做艺人的打算。
那时周岁的奶奶的情况已经稳定,儿时梦想的光芒万丈与远大前程离周岁前所未有的近,她没办法不心动。
她回答得爽快,甚至都没有单独问过印深的打算。在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瞬间,她早已经把自己和少年的人生以某种形式缠在了一起。她以为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同她一起奔赴更大的舞台。
可是,这一次,印深失约了。
06
熟悉两个人的朋友都从没想过有一天周岁和印深会分开,还是江城和京城那么远的距离。
齐汌起初听到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还嗤之以鼻地说不可能。直到恰逢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学,教室里出现了背着书包的印深,他才满脸震惊地走过去:“周岁呢?艺术团放你们回来高考了?”
印深哗啦一声翻开物理练习册,中性笔在他的手上转了两圈,他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她没回来,去京城做练习生了。”
齐汌愣在了原地。印深思考两秒,下笔飞快地写出解题步骤,抬头看了一眼没任何动作的他:“站在我这儿干吗?!不嫌碍事?!”
齐汌:“你、你、你和小周岁闹掰了,然后她一气之下远走他乡留下你一个人?”
上课铃声响起,印深终于听不下去,皱着眉头:“你有这想象力,不写本书真是可惜了。谁说我和她闹掰了?”
闹掰是假的,分开却是真的。他们确实分隔在两地,在完全不同的领域生活着。时光呼啸,高考不过剩下百来天。就在百日誓师的那一天,鼓励视频里,一直消失在朋友们的视野里、音信全无的周岁突然出现。
少女看起来在一个面积不大的训练室,穿着宽宽松松的卫衣和运动鞋,笑起来还是很甜。和其他录视频的人比,她说的话实在少得要命。她只是握紧了拳头,说了句:“请大家加油哦!我也会加油的!”
上千人坐着的喧闹的体育场里,没人注意到印深低下了头。他突然想到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他发短信给她:“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前程似锦是用来告别的,那我祝你得偿所愿吧。”
周岁隔了许久才回复他:“祝你前程似锦。”
这算是告别吗——他不肯承认的告别。
高考那一年的夏天,是对周岁和印深来说都足够称得上“改变人生”的夏天。
从未真正放弃过文化课又智商在线的印深高考考出了一年以来最好的一次成绩,稳稳当当地进入Q大,读自己喜欢的专业。而周岁也在一年的转型练习之后,得到了去韩国参加一档由全民制作人投票决定出道的综艺的机会。
好像他们的人生都在往万事顺意的好方向发展,只是经过上个夏天的分岔口,他们的人生也像行驶在不同轨道上面的火车一般,不受控制地渐行渐远了。
连一向最爱开玩笑的齐汌都很少再在他面前提起周岁。
后来的无数次同学聚会里,也没人谈论,印深本人更是没有主动联系周岁的意思。所有人都以为他把她忘掉了,像是生命中骤然出现又沉默着消逝的某种事物一样。
只有他知道,他没有。
印深就读的专业课业重,他一天恨不得每分钟都泡在实验室。大三时,他就破格参加了研究生才会做的课题,研究新材料在生活中的简便应用。课题成果和论文一经发表就在界内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有媒体过来做例行采访。
采访中,因为有师兄提到了自己的偶像,在问到印深时,记者便也提了一句:“那印先生有这样的偶像在生活中扮演着激励者的角色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有。”
“她是周岁。”
本以为他会说出哪个著名科学家或是学者一类的记者愣了愣:“是……我们知道的那个周岁吗?”
“是的,就是她。”
那时,周岁也已经小有名气,当年参加的那一档综艺节目,她凭借超强的业务能力和号称“迷倒少年的甜美微笑”出道。限定团体解散后,她又在国内发展,陆续出了几首单曲,也拍了电视剧和不少杂志封面。
记者抓住吸引人的新闻点,接着问:“为什么是她呢?”
印深却示意记者问团队里的下一个人,不再回答。
为什么呢,被无数人问过无数次的为什么,十七岁时就仔细想过的为什么,那时对齐汌说“其实我也不懂”的为什么,他现在已经懂了。
因为英雄主义而产生的保护情绪,因为诺言而履行的陪伴,到最后能坚持下来,其实早就不简单。即使是在高三那一年碍于家里的压力和个人兴趣,没办法继续在她身边作为离她最近的陪伴者,他也从没错过她的消息。他买杂志和她代言的产品时不输粉丝的热情还被舍友取笑过。
他不在意,因为他喜欢她啊。
07
“我猜到你会在这里,干吗不给我打电话?”
周岁缓过神,回头看到向她跑来的印深,冲他不好意思地扬了扬手机:“啊,手机没电了,我本来想转一圈就回去的。”
他离她更近了些,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能不能让人省心点。”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讨好似的蹭了蹭,额头上被他弹了一记:“你刚刚是不是在想‘那时真好’?”
周岁一脸震惊:“印深,你大学还顺便学了心理学吗?!”
他好笑地摇头:“我猜的。”
“那时真好,可是,现在更好。”不能再称为少年的男人语气温润,“并且,能和你一起走向的未来,一定最好。”
隔着时光的雾霭,眼前的印深逐渐和十几年前那个龇牙咧嘴露出豁牙又装着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我陪你啊”的小男孩重合。他如江城一样好像变了,可又一点儿都没变。
在她很小的时候,没有父母的她被同学用奇怪的眼神看过,家里没有洋娃娃和游戏机的她被小朋友取笑过,有一个小男生义无反顾地跳出来帮她挡住了那些冷漠和伤害,把全部的阳光都留给了她。在她和他都不懂什么叫作喜欢、什么叫作爱的时候,他就已经默默地为她温柔地奉上了比世界还大的爱意。
街边放着年轻男生的歌,歌词是:“今天也想见到你,谁也无法代替。希望你同样在意,当爱偷偷靠近。”
相处的细枝末节像是快速播放的电影画面,和他一起躲过的夏日大雨,分享过的草莓冰棍儿,她不舍得删的短信,并肩走过的沥青马路……还有他们的少年时代。
握着他的手被她不动声色地加大了力道。
真幸运,他们谁也没错过彼此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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