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郁迟是个听力障碍患者,就算戴上了助听器,也只不过能听到外界百分之七十的声音而已。程伽说分手的时候怕她听不见,还特意提高了音量,为此引来了不少人侧目。
程伽是个不怕事儿的主,眼下两人站在操场上,被其他同学有意无意地围观着,他眉一挑,竟硬生生把那些想凑热闹的人给瞪走了。
末了他才收回视线,瞧着身前矮了他一个头的郁迟,有些不耐烦:“别装听不见,有什么要说的话赶紧说。”
程伽追了郁迟三个月,但和她却只交往了一个月不到。
喜欢这种东西很怪,没把郁迟追到手的时候,程伽看着她,觉得哪都顺眼,话少是矜持,低头是腼腆,反应总是慢人一拍更是傻乎乎的可爱。
等追到手了,再看这姑娘,似乎便不是那么回事了。话少成了木讷,低头是不大方,反应慢一拍落进他眼里已经成了笨拙。
程伽知道这是男孩子喜新厌旧的劣根性,毕竟少年心性,总是起伏不定。
当然,也不是说郁迟没有好的地方,不然程伽当初也不会死乞白赖地去追。这姑娘温柔,柔得跟水儿似的,瞧人的时候眼睫一眨,都仿佛有盈盈水光,不说话时就这么一边抿唇笑一边看着你,立马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溺死在她的眼波里头。
可这不够,程伽心想,她看谁都这样,并不会因为他而特殊。可他是她的男朋友,对她来讲却不是特殊的那个,那他还要这个女朋友做什么呢?
程伽想到这里就来气,态度便不大好:“郁迟,你是听不见又不是说不出话,吱声都不会吗?”
这话说得就有些难听了,本来一直垂着头的郁迟终于有了反应,双手捏着衣角低声回应道:“呃……我没有什么话要说。”
程伽那句“对不起”都滚到嘴边了,一看郁迟又是这副迟钝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分手?!”
郁迟仰头,被程伽的怒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分手是他提的,怎么他还反倒一副快要被气死的样子?
程伽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按理来说,他甩开这个傻不拉几的郁迟应该高兴的,但这突如其来的愤怒……讲实话别说郁迟不懂了,连他自己也不懂。
“算了。”程伽深吸一口气,担心再这么下去场面会失控,“就这样吧,好聚好散。”
程伽也有过女友,分手的时候要么跟他吵闹一番,要么就是直接甩脸走人,可从没一个像郁迟这样,他话音刚落,便乖乖点头:“嗯,好的。”
末了还礼貌地朝他道别:“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再见。”
程伽一噎,心里压着的那股火噌地又冒了上来。
这么云淡风轻,他看她是压根儿就没把他这个男朋友放在眼里!
二
很快程伽便知道郁迟还是有把他这前男友放在眼里的。
因为他被揍了,而动手的人是郁迟的亲姐姐。
郁迟这姐姐凶残极了,找上门来的时候,直接一巴掌就把当时还在寝室打游戏的程伽给扇蒙了。
事后程伽也觉得丢人。
他这么一个大男人,便是对方再来势汹汹,也不该跟着傻瓜一样愣在原地。可真要让程伽秋后算账……
一来他找不着人,二来面子已经丢了,再大张旗鼓地说要报仇又显得他心胸狭隘。
可把程伽给为难坏了。
但即便这样,程伽也没想过要去找郁迟什么麻烦,毕竟……毕竟也不是郁迟打的他。
不过程伽没想到的是,他没去找郁迟,郁迟却反倒找上他了。
郁迟他们学院有一门选修课,对内是专业限定选修,对外则是任意选修。选课的时候,刚好程伽在追郁迟,一听她也要学,便毫不犹豫地把它给选了下来。学到现在,大半个学期都已经过了。
程伽此人,身上虽一堆毛病,却还是有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优点——
他从不逃课。
据说是小时候翘课出去玩儿被他爸揍得狠了以后养成的习惯。反正听不听是一回事儿,可去是一定会去的。
因此这天大清早,他拾掇拾掇,准时出现在了教室。只是他坐定以后下意识地扫了一圈——
没看见郁迟。
程伽心想,没来?
正思忖着,也没太注意身后,因此当斜里伸出来一只手扯他袖子时,着实把他给吓了好一大跳。他正准备发火,结果一扭头,和方才他念的人打了个照面。
“干吗。”程伽沉着脸,语气不是很好。
郁迟似乎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凶,握着半杯豆浆微微瑟缩了一下,斟酌着开口:“关于我姐姐……嗯……冒犯你这件事,我来道歉。”
听听,这词用得多好,不知道的人估计还以为他就是被轻轻撞了一下。
程伽一口气堵在胸口,本来已经没打算计较了,这下却偏偏要找郁迟的碴:“本事了啊,郁迟,还知道告状!”
“不是的,”郁迟摆了摆手,急道,“我以前的心理医生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说出来,刚好当时我姐打电话来,我就把我们分手的事跟她说了……我也不知道我姐反应会这么大,实在很抱歉。”
交往的时候郁迟跟他说过,因为听力障碍可能会受到同学排挤,为了保证她的心理健康,从小她会定期做心理检查。
其实程伽现在仔细一想,郁迟告诉他的事还挺多的,比如她还会手语啊什么的,于是心里的那股气不由得便顺了许多,再开口时和缓了不少:“我们分手你很难受?”
“也没有……”郁迟看了看程伽蓦地又黑了的脸,乖觉地把后面“太难受”三个字咽了回去,“嗯……我还是挺难受的。”
好在上课铃适时地响起,郁迟正准备走,程伽却突然别别扭扭地叫住了她:“喂,郁迟!”
“嗯?”
“我、我渴……”
他们交往的时候,通常都是郁迟买一杯豆浆,喝一半再把剩下的一半给他。
郁迟愣了愣:“可我们已经分手了呀。”
程伽一噎,继而有些恼羞成怒,吼道:“我就是渴而已!而且我脸上的手指印你看不见吗,是你自己来道歉的,给我喝一口怎么啦!”
他这一吼,本来就在暗中偷听的同学们这下纷纷侧目,光明正大地八卦起来。
有那些不大正经的,嘻嘻哈哈地来凑热闹:“我说同学,人都跟你分手了,你还要吃人家东西?”
程伽正在气头上,闻言偏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关你什么事!”
那人也不甘示弱:“当然关我的事了,郁迟虽然耳朵不大好使,但又乖又听话,你不要,我还想要呢!”
这话便有些轻佻了,虽然他声音不大,但教室里安静,本来还准备安抚程伽的郁迟一下子就红了脸,垂头有些手足无措。
程伽一看她这受气样,火噌地一下一蹿三尺高,当下便冷笑道:“你想要?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得上?你可听好了,我跟郁迟是分手了,可即便这样她也还是我罩的人,谁再敢嘴贱逗她,我就给谁把舌头打折!”
开玩笑,他程伽的人什么时候轮得着别人欺负了!
三
除了和郁迟他们学院开设的专业课有重合,程伽还有一门《野外生存实践》的选修课和郁迟也是重合的。
这课只有八个周,而且不考试,因此选的人还不少。
但说是不考试,要想顺利过关,还是需要一些条件的,除了随机点名一次不到即视为挂科外,还要求每人必须参加一次城市骑行活动。
活动举行时间在七月份,路线是从学校到市植物园,所需的山地车自行租赁,早上八点由老师带队出发,下午五点整队回学校,中间的时间自行安排。
程伽素来是没皮没脸的,对于“和分手了的前女友见面”这种事,他倒一点都不尴尬。
但就郁迟而言,却是有些压力的。她从小到大,就和程伽交往过,当然也就他这么一个前男友。分手后的两人该如何相处,她实在是没什么经验,只听见识过“风浪”的室友说前任就该“老死不相往来”。
高手给菜鸟授课,菜鸟当然只有乖乖听的份儿,于是郁迟还真做好了和程伽再不往来的准备,可程伽好像没有这种打算?
好不容易出发了,郁迟想着避嫌,使劲将山地车蹬了几下,打算拉开距离,不想程伽却还是跟了上来,还是一旁有认识两人的一个同学开玩笑道:“程伽,你这前男友怎么没点自觉,老往郁迟跟前凑?”
程伽想反驳,但一琢磨,这人也没说错,自己好像确实总在往郁迟跟前凑。
程伽当机立断刹车,决定得把这个劣习改掉,哪想半分钟不到,瞧着前方红灯亮起时,郁迟那小短腿好一阵扑腾才蹬到地面,程伽顿时什么决心都忘光了,口里唠叨着就过去了:“红灯你看不见啊,腿短就早点刹车啊!”
旁人:“……”
学校到市植物园驾车都得花差不多一个小时,他们骑行,一不能上高架、二又全靠腿蹬,歇歇停停又绕来绕去,八点出发愣是十一点才到。
不过都是年轻人,精力正旺盛,随便解决了午餐后,秉着“来都来了”这个真理,大家开始闹哄哄地逛起了植物园。
植物园里有个小型游乐场,里面有个鬼屋,一群人路过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停了下来。
郁迟在团队中从来不是话多的人,一向是大家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而程伽虽然觉得这也没意思那也没意思,但自己一个人肯定更没意思,便也乖乖地跟着。
“人太多,进去也没劲,要我说,两人一队进去,没进去的人就在外头计时,谁最先尖叫谁就给大伙儿买水喝。”有人出主意,“那个谁,郁迟和程伽,你俩要不先进去探一探?”
郁迟这还没来得及说话,程伽顿时跳脚:“凭什么我们最先进去!”
“那郁迟你看挑谁和你一起进去?”
郁迟和程伽那点儿事,但凡有心的,也八卦得差不多了,于是这么一闹,大家便都开始起哄:“郁迟你看我行不行?”
“你行个锤子!”程伽瞪眼,将又是没说上话的郁迟一扯,径直便进了那黑乎乎的屋子。
只是进去的时候八面威风,真到了里头,瞧着墙壁上挂着的那些古怪的面具,程伽顿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但发觉郁迟在看他,这人还死鸭子——嘴硬:“我不是怕,我就是一时适应不——”
话还没说完,便觉得有什么东西“咻”地一下飞了过来,程伽头皮都要炸了,可就在那东西即将靠近他们的时候,他眼睛死死一闭,手却先他脑子一步,将身边的人牢牢护在了怀里。
凄厉的尖叫声和恐怖的笑声当中,透过轻薄的衣衫,相触的肌肤温度正逐渐攀升,有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咚咚地响动着,一下快过一下……
“咦,郁迟?”那“东西”取下头套,从滑板上跳下来。
程伽回头,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子正用手机打着光站在他们身后,与此同时,怀中的人挣脱,走到跟前来,唇角攒出一个柔柔的笑:“陆沉,你怎么在这里?”
程伽偏头看了她一眼,鼓噪的心跳声渐渐平息。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
又来了,这种对所有人,包括他在内的温柔的笑。
四
陆沉是另一个大学的学生,经常勤工俭学,郁迟和他便是在一次兼职中认识的。
这次是陆沉在鬼屋做兼职。
不过郁迟和陆沉说不上太熟,寒暄几句便走了。但程伽心里就是气啊,顿时也不怕什么神啊鬼啊了的,杀气腾腾就冲了出去,然后一直到集合回学校,也没再和郁迟说过话。
而郁迟呢,虽然也纳闷程伽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但她老早就被室友灌输了“优秀的前任跟死了没什么分别”这种思想,自然是不会去找他的。
于是只有程伽独自憋屈了两天,两天过后,气消了又开始把控不住自己的腿,想往郁迟那儿跑。可程伽万万没想到,他就这两天工夫没盯着,就被让人钻了空子。
是陆沉。
说是最近在郁迟学校附近的蛋糕店打工,下班时店里有没卖完的小蛋糕,想着女生可能喜欢这些甜食而且赶公交车正好要路过学校南门,便每回都会顺道给她打包一份。
这说辞,估计也只有那傻不拉几的郁迟会信,但凡脑袋瓜聪明一点,又怎会看不出端倪。
还单独邀请她去蛋糕店玩儿?敢情蛋糕店是你开的?程伽腹诽。暗中观察了这两人几天后,程伽决定出手。
那陆沉,都在鬼屋里扮鬼吓人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伽自觉理由正当充分,也没想着上次他甩脸走人后郁迟有没有给他搭台阶让他下,反正就是厚着脸皮又黏回来了。
郁迟是天生的软脾性,在委婉地表示了一下“这样可能不太好”的意思却被程伽直接无视后,便也任由他去了。
只是这份纵容也是出于无奈。她其实也不想时不时冒出个人来问她是不是和程伽复合了,毕竟她就算再不懂、再没有经验,也知道分了手的两人不该这么成双成对,像什么话呀。
可说白了,她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非要黏上来,郁迟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像眼下,在她明确表示要去蛋糕店找陆沉,他跟过去不太方便后,就被他一句“我就是去买个蛋糕”直接给堵了回来。
得,愿意跟就跟呗,郁迟心想他估计只是觉得有趣想凑个热闹,可等见着了陆沉,才知道程伽哪儿是来凑热闹的啊,他根本就是来挑事儿的。
起先郁迟没反应过来,亲自尝了那几块程伽嚷嚷着馊了她吃着却没觉得的糕点,又喝了两口他所谓的“陆沉拿糖精勾兑出来”却是自己亲眼看着陆沉用新鲜水果榨出来的果汁,然后才回过味儿来了。
泥人也是有土性子的,饶是郁迟脾气再温和,也架不住程伽三番五次当着自己的面找朋友的碴。不过她不会说重话,也就是冷了冷脸,在陆沉好脾气地端出现榨的第五杯果汁后,摁住了他的手,冲着坐在窗边一副大爷样的程伽道:“你的味觉可能和我们不太一样,要不你还是换别的地方吧。”
程伽这边呢,本来就因为郁迟当着他的面还时不时和陆沉那家伙小声讨论什么而憋屈着,眼下看着郁迟竟站在陆沉那边出言赶他,心里早就火冒三丈了。
不过程伽也没表现在脸上。他这人,最是死要面子了,郁迟和陆沉统一战线,剩他一个人孤立无援,他要再表现出自己很生气的样子,岂不是落了下风?
于是程伽将面前新上的甜点一推,起身冷冷往郁迟的方向瞥了一眼:“我这就走,不劳你们费心了。”
只是说到最后,“你们”二字被他在齿间紧紧一咬,到底还是漏了底。
五
程伽和郁迟这一闹掰,直接有大半个月没出现。
直到七月中旬,夏季运动会如火如荼地展开。
程伽对这种集体活动一向不热衷,只是导员下了死命令,不参加比赛可以,但人一定要到。
程伽心里虽然万般不情愿,可到底不想成为出头鸟,于是拾掇拾掇,半死不活就地往操场去了。
他这几天状态不大好。也不知是给气的还是怎么,打从陆沉那儿一回来便开始拉肚子,拉完了以后紧接着又开始感冒,请了假在宿舍的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几天,眼下才好了些。
不过也就是病好了,他那股精气神却还是没回来,整个人蔫兮兮的,拖着腿好不容易挪到了操场以后,往操场边儿他们院搭的棚子里一瘫,跟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
讲实话,程伽也不大清楚自己这丧气是怎么来的,前女友“另寻新欢”,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以前又不是没经历过,怎么搁郁迟身上就不行了?
程伽趁着病中清闲,其实自己也有好好琢磨过,只是身在“山”中,又怎能看得清这“山”的全貌,于是琢磨来琢磨去,终究还是没得出个结论,只在宿舍看着天花板每天一叹,叹得他室友头都快大了。
如今他出来了,这劣习也不肯改,换成看着棚顶,一个一波三折的“唉”都到嘴边了,结果旁边乍一声号令枪响,吓得他硬是把这声叹气给憋了回去。
“什么比赛啊……”程伽揉着耳朵嘟囔。
身边做后勤工作的同学回他:“女子一千五百米长跑,我们院有人参加,14号。”
说着,她转身倒了杯水,朝程伽一递:“你来都来了,也别闲着,等人跑两圈了就给她喝一口。”
“哦……”程伽颇不情愿地接过杯子,仿佛那倒了半杯水的塑料杯有千斤重一样,很快便又放回了桌子上,单手支着脑袋敷衍着,“等会儿,我先看看她们在哪儿。”
结果这一看,自己学院的没找着,反倒是看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身影。
程伽当下就有些不淡定了。他“噌”地站起身,往跑道的方向走了两步,看了一会儿那跑了两圈脸色已经开始泛白的人,一咬牙,又背过身,打算回到棚子里。
“关我什么事。”
只是这句话刚说完,听到跑道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人晕倒了”时,程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跑了。
人堆在了一起,程伽也顾不得什么,跟土拨鼠刨洞一样,把那些人一提一扔,生生劈了条路出来。
果然,晕倒的人就是郁迟。
看着校医院的人围着她在做检查,程伽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不知何时紧缩的心脏这才得以慢慢舒展开……
后来,医院检查的结果是因为过度运动引发的神经性耳鸣,而当时由于郁迟没有戴助听器,除了耳鸣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一时紧张之下,才发生了短暂性的晕厥。
不过这个诊断结论是程伽强押着她去才检查出来的,实际上在准备去医院的时候,郁迟就已经醒了。
当时郁迟的舍友给她拿助听器去了,只程伽一个人抱着她在路边拦车,正想着是要去近一点的医院还是好一些的医院时,便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
当时程伽紧绷的神经一瞬便松了下来,紧接着就是生气。
他也不等郁迟完全恢复神志,将人从臂弯里一放,也不顾来往的行人直接就开训:“你什么身体素质啊,跑个八百都能要了你的小命,你还给我参加一千五?”
郁迟眨了眨眼。
“怎么,又是顶替的吧,是不是没有人参加,你们体委求你去的?当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程伽冷哼一声,“对我倒是敢摆冷脸,怎么就不敢跟别人摆?”
郁迟又眨了眨眼,有些委屈的模样:“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见。”
程伽:“……”忘了这一茬。
他看着远处捏着助听器姗姗而来的郁迟舍友,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声音微不可闻:“没什么,就是差点吓死我了。”
六
两人的关系就这么缓和了下来。
不过和之前程伽唱独角戏不一样,这次郁迟明显给了回应,具体就表现在当程伽思忖着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再出现在她身边时,郁迟那边便给了机会。
她邀请他周末一起去聋哑学校做义工。
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程伽心里都快乐开花了,结果等周末到了一看,他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陆沉也在。
程伽跟陆沉的接触不多,但大致也能判断出这是一个人品性格都很优秀的男孩子,可是,再优秀又怎么样,想撩拨郁迟,就是不行!
一路上程伽都盯着陆沉,跟防贼似的,非要卡在郁迟和他中间也就罢了,连陆沉掏手机都疑心他是不是暗中在给郁迟发消息。
好在他们这次去的聋哑学校距离他们的大学并不远,抵达以后,陆沉明显地松了口气,然后便独自拐进了一间屋子,竟是和里面的孩子做起了互动。
程伽还预备防着呢,那边郁迟却是扯了扯他的衣服,微笑道:“走吧,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程伽还没反应过来:“我们不和姓陆的一起?”
“他是这所学校的临时老师,需要上课,我们就转转,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郁迟瞥了他一眼,竟是难得地开起了玩笑,“而且我看你好像不太想和他一起。”
那点小心思被戳破,程伽也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故意转移话题:“去哪儿转啊?”
说是转,其实也转不了多久,这学校小,一圈下来也就五分钟,不过趁这时间,程伽倒是从郁迟那学了几个简单的手语。
像是“你好”“吃了吗”之类的。
聋哑学校的孩子其实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他们也喜欢打闹,几个孩子聚在一堆,用手语飞速地交流着,漆黑的瞳仁中满是对外来人的好奇。
程伽也试着用手语回他们,不过学得少,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个,一个“吃了吗”问来问去,问得小孩们都不耐烦了,比画着让郁迟翻译:“吃了,吃的番茄炒蛋,不要再问了!”
当翻译的时候郁迟是蹲在那些小孩子面前的,她手指纤长漂亮,动起来的时候像灵巧飞舞的蝴蝶,她的神情也很温柔,抿唇微微笑着,眼神专注认真,似乎蕴藏着无尽的耐心。
程伽看着,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想起她喜欢上郁迟的一刹那——
来学校赏樱却和家长走散的小男孩,蹲下身温柔地为小男孩揩泪的姑娘,那一瞬间,万物可爱,风也温柔。
回去的时候陆沉没和他们一起,他还有一份工要打,所以从聋哑学校出来以后同他们告了别就直奔打工地点了。
于是这一整天,这个人的存在感可以说相当低,低到仿佛今天就是属于他和郁迟两人的约会一样。
程伽心里暗暗高兴,坐上回学校的公交时还忍不住打探:“你什么时候再来这里啊?”
夜幕即将降临,天色将晚未晚,错过了高峰期,公交车上的人并不多,整个后排就只有程伽和郁迟两人。
郁迟出来一天了,没睡午觉,眼下刚坐没一会儿便觉得困,但听到程伽问她,还是强撑着精神回道:“这次是受到了陆沉的邀请,不然这所学校是不对外开放的……嗯,上次去蛋糕店就是说这件事情……但是,你不是……生气了嘛……”
程伽哼了哼,心道“你还知道我生气了”,可转念一想,郁迟这是在和他解释吗?
正打算追问,不想转头一看,这姑娘已经闭着眼,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了。
程伽:“……”
算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程伽伸手,将郁迟的脑袋扶过来,放到他肩膀上。
郁迟的头发很细碎,鬓边毛茸茸的,眼下正随着公交车的晃动轻轻扫在他脸颊上,而只要他稍稍低头,就能碰到她那只戴了助听器的耳朵。
“喂,郁迟。”他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身边的姑娘迷迷糊糊地应道:“嗯?”
这声音软糯温柔,弄得他心里微痒,似有什么即将喷薄而出。
过了许久,才听到男生轻声回复:“没什么,睡吧,到了我叫你。”
七
程伽这边磨磨叽叽还搞不清自己的心意,有的人却打算单刀直入对郁迟一击必“杀”了。
有人在学校的表白墙上给郁迟表白了。
经过合理的推测,程伽初步怀疑这个人是陆沉。
程伽顿时便有些抓心挠肝,生怕陆沉不但在告白墙上说了,私下也早给郁迟发信息了,于是打第一眼在室友手里看到那条表白说说,连拖鞋都没换便直接奔出了宿舍。
只是今儿周末,程伽邋邋遢遢跑到女生宿舍时,才知道郁迟和女性朋友出去逛街了。
而且更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这姑娘出门没带手机。
程伽这才松了一大口气,又趿拉着拖鞋回了宿舍,大字形往床上一趟,瞪着天花板开始乐。
一帮室友实在看不惯他这副傻帽儿样,纷纷停下手里的事讨伐他——
“你说你不是欠嘛,把人家变成了前女友,还要这么多管闲事?”
“别扯什么你怕她受骗,你当初自个儿下手的时候怎么没这觉悟?”
“喜欢就是喜欢,虽然不知道你当时为什么脑子秀逗了跟人家妹子分手,但我建议你最好还是早点下手,不然有你哭的时候。”
程伽本来心情还挺好,结果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完他心里便有些发堵了。
他……喜欢郁迟吗?
好吧,他是挺喜欢郁迟的。
而且说实话,他跟郁迟分手的第二天其实就后悔了,那当时他为什么要跟她分手?
之前程伽一直有些回避这个问题,如今被那条深情告白一刺激,脑子灵光一闪,便厘清了自己秀逗的脑子做出和“郁迟分手”这个判断的原因。
说来实在是有些幼稚得难以启齿。他和郁迟分手的根本原因不是他嫌弃她,正相反,他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她对别人也像对他一样温柔时,就控制不住地……
吃醋了。
可这原因荒唐得他本人都觉得汗颜,一向死要面子的人又怎肯轻易承认,于是便一面跟人分手、一面又控制不住自己想黏上去……
“活该!”寝室一群人听完来龙去脉后啐他。
程伽也不反驳,可怜巴巴地求助:“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众人齐齐翻白眼:“能怎么办,当然是重新把人追回来!”
程伽一想,嗨,可不是吗,自己在磨蹭,指不定就被人捷足先登了,于是也顾不上收拾了,又是趿拉着一双拖鞋便风风火火地杀到了南校门。
南校门外有个小型商场和公交车站,理论上学校的人去市里玩都会由这里经过,回来也不例外。
诚然,他的判断是没有错的,只是程伽没有考虑到的一点是,陆沉打工的蛋糕店也在附近,于是在接受了整整一个下午来往行人注视后的程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南校门对面的马路上,陆沉提着个蛋糕盒出现了。
程伽:我恨!
可是,如今让他冲上去,他却是不敢了。
陆沉没有明确表示前,他可以插科打诨、胡搅蛮缠地横在两人中间,可如今陆沉已经明确了心意,他却不能去捣乱了。
没有人有权力制止别人表达爱意,他也无权阻挠郁迟接受别人的喜欢……
这个时候的程伽心差不多凉了一半,等看着郁迟言笑晏晏地同陆沉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接过了他手中盒子后,另一半也差不多凉了。
他其实挺想走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腿就是挪不动,等到郁迟发现他,脸上流露出惊讶之色时,才挤出一个惨兮兮的笑,苦涩道:“挺开心的啊,确定在一起了吗?”
“嗯?”郁迟疑惑道,“什么在一起?”
“他啊,”程伽朝着陆沉离开的方向指了指,语气酸得不行,“他不是给你告白了吗?”
郁迟一听,突然便笑了,眼睫弯弯,偏头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认为他跟我告白了?”
“难、难道不是?”程伽有些结巴。
“当然不是啊。他就是来同我告个别,他不在蛋糕店兼职了,所以以后大概很难碰到了。”
程伽本来想问告白墙的事儿,转念一想,最先发现这条说说的是自己那几个室友,瞬间便明白过来了。
该死的,给他下套!
“你是在等我吗?”郁迟看了眼一向重视形象的程伽这身邋遢装扮,声音放得更轻、更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程伽本来磨着牙想怎么收拾那几个损友,被郁迟这么温柔地一问,呼吸一滞,心中鼓鼓胀胀的,似乎有什么要溢出来,而心思再百转千回,满腔话语最后出口的也只不过一句——
“郁迟,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吗?”
我知你温柔良善是天性,我本也最喜爱你这一点,所以这次我不会再苛责你,而是更多地反省自身,更好地去爱你……
八
在一起很久之后,程伽又了解了郁迟的一些东西。
比如,她会读唇语。
然后程伽便想起了一些往事,像是那次运动会她晕倒醒来后被他骂,她假装自己听不见,他便以为她真的听不见,于是悄悄吐露了自己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