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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逢春

时间:2023-09-10    来源:馨文居    作者:粉墨是梦  阅读:

  想让这个春天留下一点痕迹,为春天写点什么的念头,自从立春就有了,眼看着春已过半,再不写,春就没了。关于春天,不说也已经经历了多少回了,似乎年年相似,年年又不是。就像春天年年来,我在就是我的春天,再过五十年,不,不用再过五十年,再过三十年,尽管它和今年的春天无二样,早也不是我的春天,于我已经没有多少意义。

  惊蛰过了,让众生顿觉春已至,风信把春迅送到,能感受到风中有一丝丝软悠悠的温暖。这时候的大西北,这时候的春调呀就是一首苏州评弹,轻拢慢捻,看着春芽就要生了,就要生了,看了几天几次,它还是就要生了。

  其实我们住在乡村间的人,并没有感到春暖花开的欢喜,却生受冷的煎熬,饱尝了“料峭”的滋味。春将半了,只教我们天天愁寒,愁暖,愁风,愁雨。正是“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春山风来了,它越过山岗,火冒三丈赶来,把废铁烂铜不但移了位还摔得噼啪响,把垃圾扔向天空像断线的风筝,人都似乎被拽上高空,这心就在高空荡呀飘呀没个着落。天气又忽晴忽雨,“一春能有几番晴”是真的,晴二分雨三分。早晨还是艳阳朗空,下午就毛毛雨朦胧,下雨实则是雨雪霏霏,人操手望着窗外的飞雪自言自语:“都春天了,还下这么大的雪!”,下的是桃花雪,桃花却瞅不见,是心上的桃花在雪里艳艳。乍暖还寒,穿衣都是乱了时序,暖起来有人飘起了裙子穿起了短袖,这不上午还在过夏,下午就裹上了长羽绒服。云沉着个脸,黑的却像沁了墨汁,压得低低的。

  阴郁的天气多过晴天,偶有天空放蓝,青蓝的天空发着瓷釉,又空又远,是早春疏淡的性格。清风以天为宣,化作白毫,不经意的一撇,撇出几笔白墨,舒扬的那么悠闲,仿佛从不急躁庭院的空旷。东霞的署红罩染南边的流云,窗户就镶嵌了一朵粉色。中午可比早晚动静大得多,自然力把一座座雪积云排兵布阵,各自压住天空的四角,倏忽间,又点兽成兵调兵遣将易换阵营,密密匝匝的挤满了天庭。

  滨水面无不朗然入目,河水已极清深,宽而平平的河底各色圆石如棋子一般,皆明丽不凡历历可数。河央石头绕着浅绿色水苔,飘飘兮若流风。河中有寸长若许小鱼,在阳光的投影里,安静的浮着,而白云就盖了它,好像被黏在云上。池岸布满青苔,直绿到了石头缝里,整片鲜嫩,原来这一方水底藏有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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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山还是土头土脑,枯草焦叶,可是开始呈现出五官,有了眉眼。枝秀而明,枝枝向上的奋进,生长是一天天看得见的。此时还看不到草木的青模样,有了只能意会的生气,漂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绿意,它的调子是明朗的,是清新自然的,引人欣赏的。

  先有春模样的便是垂柳,万条罗带绿,远看如烟柳,静则如林下高风的雅士,有风起伏成柳浪,艳阳下闪着翠色春光,咿咿呀呀摇摇晃晃。后窗有一棵有着年龄的馒头柳,盘虬卧龙的姿态,好有个性,枝干古朴,长着很多疙瘩瘤。惊蛰前,就看到树冠漂游着朦朦胧胧的绿意,似乎绿是从空中来,又钻进树里。叶子一小步一小步的长,就像小娃娃登高高,一点一点的上到顶头,直到绿叶间长出绿茸茸的毛毛虫终于打下自己的江山透过枝丫,这时候江山是笑的。

  云儿的春日整日长闲,慵懒的依躺在门前大槐树下晒太阳,白狗是她的枕头,把一只鞋抛去,嗾使白狗把鞋衔回来。忽然“嘟——嘟——”几长串笛音从远远河道传来,人和狗儿眼睛有内容的一亮,便撒腿向河川跑去。一群小学生,穿花衫衣、戴着柳帽,星星点点的布满上河下河。一男孩骑在柳杈上,一群小男生小女生仰着脸指点着:“这枝,这枝,这枝好”。小男孩依着柳树牙齿狠狠的抽着柳枝,双目怒瞪,双手使劲的撸着。云儿仰着脖子“嘟嘟”的奏响着,那神情好像说:“我的最好听!”三两声的鸟鸣应和着,大抵是把笛音当做家人的呼唤了。鸟儿是不易见,但能听到其明亮的鸣声而知其所在。太阳特别好时,柳莺家燕黄鹂麻雀也是能觅到,都是雀跃欢喜的。前几天就看见在新冒尖的冬青叶里,两只小翠,你出我进。一声杜鹃,它也开始起调了。新生的冬青叶子极像陕南的清明茶,鹅黄的底色闪着蛋清的绿。

  遂想起陕南的茶园,春天到了,山顶坡地,河谷坝子都是嫩绿青翠,这种绿是不能用工笔小楷一笔一笔的描,而是要用板刷沾了藤黄和花青大刀阔斧的涂。闻嗅,鼻翼伸长,再轻轻地一提,一缕新生的春香进入感知,春香是什么,便是茶香了,也是新生的春草味。春天能闻到么,你说呢?好闻么?你想呢?

  花儿从不在人面前开放,等你发现,花已从山脚爬到山顶,开口唱山歌了。用一年的生长,只为这几天的花期,所有的情意,尽在枝头。枯木流溪处,窠石累叠地,白墙青瓦间,梅花、桃花、梨花、樱花,李花,可以同时看到。花色极轻浅,春天从不怠慢每一朵花,都让她开成艺术品,灿如云锦般昭昭灼目。最能留在记忆中的雨里的桃花,微微雨,剪剪风,桃花开,雨也像春酒,密密斜斜的织着网,沾了雨的桃花,沉静贞婉。水淋淋的湿,浅浅的粉,从花瓣的最末端,淡淡地往里洇,积潭嫣红。有了花朵的鼓励,桃叶儿尖上绿,大红大绿,最明媚清秀的风景,春天第一美景。小女孩总是喜欢花的,那时时常站到飘雨树下数花朵。春花中的花魁要算牡丹芍药,天天等啊,等啊,等到她们破红,春老了。

  一年中最愉快的时节,是从暮春开始的。山绿了,地也绿了,这时候才真切的感受到新的一年来了,山河又增岁了。农家小孩对于草的兴趣远比对于花的大得多。人都以为春暖花开,其实实则是春来草生。草是床是凳子,尽可以在草地躺、爬、坐、打滚、翻跟头,掏洞玩玻璃球,捉蝴蝶蜜蜂、找毛毛虫吓女生,拔拉拉草根。在羊场山路边,拉拉草长了许多根,横的竖的,手一牵一大片扯起,绛红的茎根很顽强,小孩子须得跪在地上像拔萝卜使力,根断了,人仰面倒下,土沫子却飞进同伴的嘴里,同伴用土手一边擦拭一边呸呸的吐。我跪在旁边,抓起一把,抖掉土,剥去外衣,塞进嘴里嚼,一股辣辣草腥味填满春荒的嘴。在那个少零食少滋味的年代,我们乐于此中。那时小孩子的心也会春荒,只有看到春花春草,心才会透亮。只要是不上学的下午,我就会到野田去,不弄得一身绿不回来。破肘弯破膝盖染上草汁,硬硬的像乌龟盖,母亲一边数落一边把棉裤捶打的邦邦响。

  忽然发现草虫子手忙脚乱的在眼前跑来跑去,不由得十分惊喜,不知它们是在干家务还是农忙,或是走亲访友,六只小脚丫子不停的运动。很久不见他们了,看着很亲切,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感。偶尔在湿台阶上遇见蚂蚱,失声的喊:“哎呀,蚂蚱!”青蚂蚱可没有玉米地里那么大,小巧玲珑的,碧绿碧绿的。“快看,我捉到一只金铃子。”一只手伸过来,虚虚的握着,果然一只小虫子在手掌爬来爬去。搬开手,虫子一蹦,蹦到地上,四只手去捂,头便撞在一起。一个合着手用眼瞪,一个哇哇的哭。“你闭嘴,吓到我的金铃子了”。“有能耐你让他叫!”,“我偏不让它叫。”吸拉着鼻涕走了。

  可以吃青了:菠菜团子,艾蒿团子,枸杞芽子、香椿芽子、鸡娃头芽子都可以上餐了。这可比不上苏杭人的硬春:西湖醋鱼,炸溜鲑鱼,春笋炒鲛鱼,火丝鸡汁莼菜汤…但这已经很不错了。

  桃红柳绿的时候,人就像草虫子从穴里钻了出来,一下子多了,来来往往,拥拥挤挤的。锻炼的人也多了,迈着阔大的步子远足,壮健的体态,昂扬的神情,很是羡煞人。

  待到油菜花田飞舞着双双蝴蝶,那时候已经是夏天就不是春天了,春天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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