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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深处是故乡

时间:2024-03-03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陆科亦  阅读:

  一.外祖父与田

  初春,惊蛰一声响雷。所有的动物、植物又舒展起来,一切都是懒洋洋的。阳光也更为明亮起来。我的外祖父、外祖母、祖父、祖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个时候,他们是背着锄头,拿着种子,在田里进行播种。枯黄的草,也冒出些绿来,点缀着春天。

  田的右侧间是一条水渠。有时候坐在水渠边上,能看见一些小洞,有人说这是螃蟹洞,我挖过几个,但都不见螃蟹的踪迹。在田的最后边是墓地,埋着我的大太太、外婆。每到清明时节,我们一群小孩喜欢在磕完头后到水渠边上玩,总能发现,水渠里,多了许多蝌蚪。在水渠的右侧。长了一棵树,清明的时候,总是把花开得纷纷扬扬,风轻轻地一吹,便落下来许多。

  在墓地,外祖父特意在外婆和大太太的坟地边上种上两棵常青树。

  因为从小和外祖父、外祖母生活在一起的缘故,我也渐渐地爱上了田。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情感。这种情感既不是来自于自己,也不是来自于田地,而是来自于我的外祖父、外祖母。

  田里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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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子、玉米等庄稼,各色各样的花花草草,在地里忙碌的小虫子……田里虽然没有摩天轮,也不是游乐场,但是,它带给我的,绝不是游乐场所能比拟的。

  在田的中间,有一棵柿子树,这树是谁种下的,没人知道。我的舅舅说要砍了这棵柿子树。我的外祖父却说,砍它干嘛?它反正年年都结果,留着吧。柿子树的边上是七棵银杏树,这是外祖父种下的,外祖父不止一次和我说过,这些银杏树比我的年龄还要大一点。但是这些银杏树一直到2008年的时候也没有结果,我的外祖父就在银杏树面前发狠:你们要是再不结果,就砍了你们做柴火。第二年,这银杏树就结果了。

  我的外祖父还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在我小的时候,每晚睡觉,外祖父都会给我讲故事。我总是好奇地问他,故事是从哪里来的,外祖父就会摸摸我的头,笑着告诉我,在市场里有一个卖故事的人,你过去向他买故事,他会用漏斗把故事灌到肚子里,回来再讲给你听。我被这个卖故事的人所吸引,曾经跟外祖父一起去市场,却怎么也没有找到这个卖故事的人。

  外祖父喜欢看报纸,尤其喜欢看报纸上刊登的短笑话和短故事。外祖父订的报纸是镇上邮政送的,我们村的报纸是一位姓王的邮递员送的,外祖父喊他小王,我喊他王叔。王叔长得很俊,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美男子。可一直是单身,外祖父曾经也介绍过几位,但是都被王叔拒绝了。再后来,送报纸的换了一个人,一问,王叔的母亲住院了,王叔请假去陪母亲。一个星期后,王叔又出现在眼前,只是,往日脸上的笑容已消失不见。

  外祖父有一项爱好,就是喜欢打牌。他几乎每天都去棋牌室,一玩就是一天,等到太阳降临到黄昏的位置,天边被云霞所浸染,外祖父就会戴着一顶被岁月洗礼过的帽子,从棋牌室到家里,有时候,外祖父会从棋牌室带两块饼干回来,给我吃。

  二.外祖母的往事

  我的外祖母曾是镇中心小学的一名数学老师,教了五年书。退下来后就一直在家里。外祖母心灵手巧,我,我母亲,我舅舅的衣服都是她亲手织的。我的母亲告诉我,我刚出生那会,是外祖母第一个抱的我,也是她给我第一件衣服。而那件衣服,我至今还保存在衣柜里。外祖母也时常和外祖父一起下地干活,除草,播种……

  外祖母也喜欢打牌,似乎村里的老人没有一个不会打牌(这里的牌是指南通长牌)的。外祖母在家里的桌子上铺上一层垫子,喊村里几位老人一起来打牌。我依稀记得,外祖母有一根铜做的钗子,是用来切牌的。外祖母还告诉我,看牌的时候不能说出来,不然会赢不到钱……

  外祖母最见不得的就是浪费粮食。哪怕是不小心从餐桌上掉下来的米饭,她也会捡起来吃掉。我的外祖父也见不得浪费粮食,每次我吃剩下的饭菜,外祖父都会吃掉。而直到我在历史上看到中国所经历的几次大饥荒后,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外祖母几乎没有什么爱好,就喜欢看书。我也翻过几次外祖母的书,大部分都是90年代印刷出来的,封面上落了不少灰,好多字在时间的磨砺下已经很模糊,即便如此,她也不舍得扔。这些书过了这么多年,令人惊奇的是,书上,没有一道折痕。我上初中那会,外祖母的身体就很弱了,患有严重的胃病和三高,眼睛,哪怕戴着老花眼镜,看到的,也只是模糊的一片。但是外祖母还是不愿意把这些书卖掉,她就藏在舅舅家的阁楼里。

  刚升入高中,外祖母就查出患有老年痴呆,这件事对于我而言,是不亚于核武器爆炸的。我和母亲商量,把外祖母接到城里来住。住了一段时间,外祖母就吵着要回去,母亲说不过,只好把外祖母送回去,又过了一个月,传来坏消息,外祖母在田里干活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一开始外祖母还是清醒的,从表面看没有任何异样,保险起见,母亲还是陪着外祖母去市里的医院查了一下。医生一开始只是拍了下半身的片子,说外祖母屁股这边有骨头断了,考虑到她年纪太大,不建议手术,还是保守治疗,开了一些药给我们。

  令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外祖母在第三天突然昏迷过去,被送进医院,检查后才发现,外祖母的大脑有几根血管爆裂。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去面对的,却又不得不面对。

  外祖母进入ICU进行治疗。

  第一天,外祖母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身上插了几根管子,在床头放了一个检测心跳的机器,舅舅在外面的椅子上,哭得像一个孩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于我来说,时间似乎一下快一下慢,像一位魔术师。医生进进出出,我们的心,也跟着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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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第三天,还是这样。外祖母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第四天,中午,母亲正吃着盒饭,舅舅坐在边上,向病房里看着。一位医生小跑了出来,手里拿着几张惨白色的A4纸,用一种低沉的语气和母亲、舅舅说,外祖母脑死亡,抢救无效。

  这短短的一句话立刻让空气凝结了,时间好像停止。母亲吃着饭的嘴巴停止了咀嚼,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眼神直直盯着医生。

  ……

  外祖母的葬礼是在星期六举行的,哀乐,从清晨,响到半夜,黑色的遗照立在棺材的正前方,我坐在棺材的右侧,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外祖母,悲痛之心,竟无人可与说。想起与外祖母的往事,更是悲伤。

  我看着外祖母,脸上的皱纹,竟然如此地触目惊心,时间,把她的脸,磨砺得干枯,瘦小。只有那乌黑的头发,还在抗争。

  葬礼举行了三天,第三天中午的时候,请算命先生算一个吉利的时间,抬着外祖母的棺材上灵车,灵车向着火葬场开去,我、母亲、舅舅,坐在灵车上,每经过一道桥,就要喊一声,外祖母,到桥了;每拐一个弯,就要喊一声,外祖母,拐弯了;每经过一条河,就要喊一声,外祖母,过河了……

  外祖母和大太太埋在一起,下葬的那天,风很大,坟墓的左侧有一棵柳树,柳枝飘啊飘,许多树叶飘落到土地上。

  我想到了人。

  ……

  在整理外祖母遗物的时候,我看到外祖母曾经戴过的老花眼镜,镜片已经很花,还有一道小的口子,没人知道,这副眼镜,外祖母戴了多少时间;我还看到外祖母曾经装长牌的铁盒子,铁盒子已经生锈。

  三.农村生活

  农村是宁静的,夏日,猫狗懒洋洋地在某一处阴凉的地方躲起来,舒服地睡上一觉。鸡也不叫了,鸭也不叫了。河水也懒洋洋地向东流着。下田干活的人,总是要戴上一顶草帽,一大罐水。火热的太阳把地都烤干了,草,也蔫了起来,有气无力地垂着。在田里干活,没一会,额头上就全是汗。通常男人会把衣服一脱,继续干活。小孩也喜欢钻进田里,他们把衣服都脱光,光溜溜的,在田里跑来跑去,像泥鳅一样,玩累了就躺在草垛上,看着天空的太阳,直打喷嚏。有时候在田里拔出一棵小草,看它的叶子,闻闻它的味道。有时候在一个枯烂的树根上发现长的一丛蘑菇,会高兴地手舞足蹈。他们会仔细观察这个蘑菇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小宝宝。

  八月底,秋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叶子慢慢枯黄,掉落在地上。田里迎来丰收,这对于农民来说,无疑是最美好的季节。河面也不平静,有几条鱼跃出水面,还有孩子往河里扔小石子,溅起一道道浪花。祖父的房子后面有一小片竹林,竹林紧紧靠着一条河。秋天的时候,竹叶的叶尖部分会变黄,祖父一直说,竹林里有一条大蛇,叫我不要去,可是好奇心总是驱使我去竹林里看个究竟,每次去都没有看到蛇,有时候倒是看到一丛丛的蘑菇长在竹子根部。

  来到九月份,风一下就冷了起来,还下上缠缠绵绵的秋雨,到了十月中下旬,温度也骤然下降,风,也变得刺骨。冬季要来了。小孩都不喜欢冬季,要穿得像一头熊,行动非常不便,而且没有雪,堆不了雪人也打不了雪仗。唯一让人期待的是,过年。

  先是腊八,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在腊八那天,外祖母会烧一大锅的腊八粥。那滋味,终生难忘。腊八一过,小孩就整体盯着家中的日历,期盼着年,早点来到。

  除夕前两到三天,就要杀猪。我没有见过杀猪,但我知道,镇上有一户杀猪店,每次杀猪的时候,总是要把门窗关紧,倒也没有人怕他会搞缺斤少两的事情。到了除夕那天,小孩会把鞭炮从早上放到晚上。

  母亲、舅舅等人一大早就赶去市场,把各种蔬菜都买回来。还有各种糖果、零食。没有人会去在意家里的零食会不会少,小孩就算吃了很多也没有人会去说。人们在大街上,满脸笑容,相互问好。

  等到晚上吃完晚饭,小孩就去放烟花,他们用点着的香去点燃烟花的引线,随着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小孩也高兴地跳了起来。烟花一直放到晚上12点,等钟声一响,小孩知道,自己又长大了一岁。长辈或多或少会给一些压岁钱。

  农村的生活就是如此,平淡且热闹。

  四.老街往事

  镇上有一条街,街没有名字。有人就说,这没个名字也不是办法,要想一个。有人说,叫富贵街,图个吉利,有人不同意,说这个名字土;有人说,干脆叫四甲街,还是有人反对,说这个名字不好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后来干脆就叫老街。

  老街上有两家小超市,一个开在左边,一个开在右边。人不算很多,中间夹着几家小店,药店、小摊、书店……

  书店面前有三个小摊,分别是卖大饼、卖烧烤和卖凉皮的。卖大饼的是一个矮个子的男人,据说是山东来的,他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在他的左侧,是卖烧烤的,在我的记忆里,卖烧烤的是男女两人,是夫妻,我小学毕业后,男人就不见了,后来才知道,他们离婚了。我初二的时候,这个烧烤摊已经消失不见……

  卖凉皮的是一个陕西人,操着一口正宗的陕西话,没人的时候他就坐在小板凳上哼着陕西地区的小曲。卖凉皮的时候,他经常会用陕西的方言跟我们说,要不要加辣子,要不要香菜。而我们没有听过,会盯着他看,通常是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来上一句:“对不起,不知道你们听不懂俺那儿的方言,真是不好意思。”

  老街里还有个人是专门炒花生瓜子的,还卖糖果,他人很好,经常给小孩一点糖果、瓜子。他用来炒花生瓜子的是一个巨大的炉子,烧的煤,等他把要炒的东西放进去,把煤点着,按一个按钮,这个炉子就转起来,转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炉子停下来,一打开盖子,扑面而来的是属于自然与大地的香味。

  五.故乡

  今年,我上大学,寒假的时候回到故乡,发现很多事物已经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但是不变的是,它是那个生我养我的故乡。我去了外祖母的坟头磕了一下,看着脚下的这片土地,我不由得想到,人,是和大地息息相连的,生于大地,死后,埋于大地。

  我想,将来的我,无论混成什么样,是好是坏,只有故乡的家,一直在等着我。

  生命深处是故乡。

外祖父 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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