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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之间

时间:2024-03-10    来源:馨文居    作者:张石山  阅读:

  二姨因为坐月子,没参加姥爷的葬礼。但她后来知道了姥爷去世的日子,回忆说,那几天她总是心惊肉跳,听见屋里案板水缸乱响。乡下人喜欢神神叨叨的,不知二姨的说法是迷信的附会,还是真实情况。据说亲人之间往往有一种心理感应,可惜我还不曾亲历。

  二姨将要生产前,我曾经偶尔去看她,恰巧就见到了她那九死一生的难产状况。半下午,院子里寂无人声;我大呼小叫一头扎进屋里,当时被惊呆在门口,傻了一样。二姨围一床破被,面如死灰,头发水湿,眼神惊恐,身躯不时扭动,旁边两个女人正手忙脚乱。我被引出屋外,才知道二姨难产,已经挣扎了一夜一天。唉!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女人生育痛苦万状的场面,对我心灵的震撼久久不去。生,是那样神秘可怖的一件事啊!一个人降生人世,是那样不容易的啊!那件事之后,我许久不敢踏进二姨的院子,害怕回味那恐怖的一刻……

  二姨家就在神泉。我们跑高小,通常走堡寨南门。南门里边靠近寨墙的一所大院,从院外可以看到高耸过屋的一株奈树的,正是二姨家。奈子树,乡下常见,可作嫁接的砧木。二姨家的奈树,嫁接了林檎、小果、沙果、苹果,五果同株。那自然对我极有诱惑,但我轻易不去二姨家。

  据说,我小的时候极其贪馋。到了别人家,便是生白菜也要啃两口才舍得离开,不然就大哭大闹。饭菜上桌,筷箸未到,常是下手抓食,毫不迟疑。有一次父亲警告我说,“不敢用手抓”,我竟然伏下身去,直接用嘴吞食。或者,那是我刚出生时没有奶水吃,留下一种婴儿期的饥饿记忆了吧!

  但从我记事,就再不肯轻易吃别人家的东西了。我已经懂得揣测人们让客时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我已经有了自己最初的尊严和风度。农家小户,吃他们三颗豌豆,且要心疼半年呢!不知要迫使我回忆他们的恩赐多少回,不知要向我父母炫耀他们的慷慨多少次!神泉完小因为我们不洗脸,不戴红领巾,许多次命令我们回村去;二姨家就在神泉村,我宁肯随大家一齐奔波往返,也不肯使用这点“特权”。这或者也是我身上初具的传统式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意识之体现吧。而最直接的心理原因是,我不肯因为诸如此类的小事去麻烦别人,为省几步路欠别人许多情分,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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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那是我刚刚进入神泉完小,每日中午自然是和大家一样,啃吃一块窝窝头了事。二姨过意不去,几番差姨兄姨弟到学校来喊我去吃饭。二姨还亲自来叫我,神情恳切几乎近于下泪。母亲和大姨在太原生活,向来体悯二姨日月艰难,不时给予接济。尤其是母亲,她比二姨小一轮生肖,都是属羊的。从小由二姨背抱拉扯,对二姨情分甚深,更是多方资助。我去吃二姨几餐饭,也吃得起的。到底却不过亲戚家一片盛情,我去了一次,吃的是玉米面汤面,也还可口。但仅此一番赴宴,二姨父就给父亲写信,说他日月如何艰难,何况还有我去他家吃饭,希望父亲务必速速寄回钱款粮票多少云云。

  知道了这件事,我的愤怒之情可想而知。世上有这等事,人间有如此亲戚!当然,如二姨父这样的农民,精于计算,奸顽刁滑者,我见过的也绝非他一位。农民,终究是农民啊!所以,我见到许多著书立说着,神话农民,或者廉价地讴歌农民,我总是不以为然。中国社会许多弊端,大约极少有不是从农民阶级这一庞大的母体上衍生出来的呢!

  和父亲议论这件事,他倒见惯不惊,淡然一笑道:

  “农民穷啊!‘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嘛!我比他们有点办法,他们自然要算计我嘛!”

  也是,这两年农村富发,伯叔姑姨各家都恭喜发财了。父亲年老寂寞,他们偏偏鬼影不见;大不似前多少年上门求告,满脸的谦恭亲切。从更高的意义上讲,这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如此说来,我少年时代对二姨一家的怨愤之情,也就实在是心胸太过狭窄了。贫穷,使得许多人成了二姨父那种样子,而贫穷绝不是他们自己的错。

  这十年来,我很少回乡,即便回去也是在红崖底匆匆转一圈,竟从不去看看二姨。母亲今年五十六岁,二姨该是六十八岁了。对这样年龄一位老人,我这个外甥又哪里有一点亲戚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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