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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抓住桂花的尾巴

时间:2025-06-02    来源:馨文居    作者:时潇含  阅读:

  现在说桂花实在是太晚了一点,毕竟银杏树上的白果已经被提着塑料袋的大爷大妈搜剿一空,红叶的亮色已经暗沉,黄叶也落了满地,在这一片秋季尾声垂死挣扎的五颜六色中,桂花树早就沉寂了。

  南方的桂花来的早,九月底就开得热闹,那个时候我在岳阳,在外公外婆家。

  回家前一天,我给外公打电话,他吞吞吐吐地说第二天早上有点事,很重要的事,让我下午再去他家,再追问细节,他顾左右而言他,说了一通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我外公是一个孤僻执拗的老头,信保健品推销员比信自己家人多,家里所谓的纪念章、纪念邮票堆成山,却要在洗澡之后把洗澡水收集起来冲厕所,客厅的灯也总是开得昏黄阴暗。

  我去的时候舅舅买了几只螃蟹,竟然把外公的假牙崩掉了几颗,他也不和我们说,满不在乎地靠在沙发上抽烟,几颗假牙东倒西歪地躲在烟灰缸里,满身沾着烟灰,很潦倒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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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他牙怎么了,他假装认真看电视,眼神往旁边一瞟,吧嗒嘬一口烟。

  第二天我先在表哥家消磨了一个上午,推着箱子去了外公家,一进门就听到他后悔不迭地说,没想到现在的保健品公司这么小气,去听个讲座连鸡蛋都不发,白白浪费他的时间。

  原来“很重要的事情”是去领鸡蛋呀。

  自从被舅舅发现他掏空家底去买保健品和“收藏品”而暴跳如雷之后,外公就开始背着我们活动了。

  前年我回来的时候,他把我叫进房间,从床底下拉出几个积满灰的大箱子,让我偷偷看看他的宝贝,并反复叮嘱我,舅舅他们都不懂,他只给我瞄一眼,毕竟是学历史的,肯定能理解他。还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了一个北京的地址。他让我要是不信的话去北京看一眼,“那可是个大公司”。

  作为高级客户,他还经常和外婆被那些“大公司”拉去免费旅游,倒是打发了不少时间。

  我从来不劝他,反正知道也劝不住,所以外公对我还有几分喜爱。总是忙前跑后,四处劳心的舅舅反倒总是被他冷眼相待,舅舅看着家里成堆的箱子气得跳脚也没有办法。

  那么这和桂花有什么关系呢?这就要说到我外婆了。

  外婆迷迷糊糊很多年了,不知道从哪年开始她就不记得我是谁了,这次我回去,她客气地笑了一下,叫了一声我妈的小名,说:“你现在长得好大啦。”直到我走的那一天,外婆也没记住我到底是我,还是我表姐琪琪。

  每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就能看见外公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抽烟,外婆穿戴整齐坐在外公边上盯着昏暗的客厅,不知道在看什么,锅和灶都是冷的,我只能自己出去买饭吃。

  即便如此,外婆和外公骂战的时候依旧牙尖嘴利,一点亏都不会吃。

  我到的第一天,外公在厨房洗个菜的工夫,外婆就跑丢了。

  外婆经常趁人不注意自己一个人跑出去,说是要回家,出去之后就漫无目的地乱走,最后谁也找不到,被好心人看到了,她也说不出自己是谁。

  后来实在没办法,给她戴了个定位手表,还戴了写了名字和信息的手链,可就是这样也还是会跑丢,毕竟外公年纪也大了。

  因为我回来导致的手忙脚乱,家里的大门忘了锁,外公骂骂咧咧地叫我表哥看着手表的地图,指挥我们出门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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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公一路上健步如飞,手背在背后,肩膀塌下来,脚步沉沉,带着怒气。走到一半,他叫我等一下,要回去一趟,说着捡起路边一个空箱子,东张西望了一番,确认周围没有漏网之鱼之后,快步走回了他的小仓库,把箱子收好之后再回来。

  我在后面跟着走,看着他那顶不离身的瓜皮小帽往前匆匆赶路,时不时地因为要回头向我低低咒骂走丢的外婆两句而停顿几秒,他的小声咒骂里还掺杂着一丝紧张的音调。

  外公是一个很暴躁的人,还很有几分虚荣,有一天晚上出去吃饭,因为舅舅没有开车来接,让我们自己打车而嘀嘀咕咕气了很久,等了一会儿没打到车,外公把袋子往地上一扔,嘴里嘟囔:“有车还不来接老子,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小区的路旁栽满了桂花树,正是开得很绚烂的时候,香味一股一股地缠着人,一棵接着一棵,一簇追着一簇,你追我赶地香着匆匆路过的我们,古人把桂花的香气称为寒香,我看也并不寒,这大块大块的花团香得热闹。

  外公无暇顾及这些微不足道的花香,或是它们在树丛间小小的黄色身影,对于他来说,和外婆之间也没某个耶娃所说的“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无尽的钟声”,而是一种在鸡飞狗跳的夹缝中存在的感情。

  走出小区没多远,我们就看到了外婆。有相熟的邻居把外婆带了回来,外婆的手在身前握着,不停地扭动,她有些扭捏又有些胆怯地看了我们一眼,随后在回家的路上又和外公展开一番唇枪舌战。

  外公说:“马上就要天黑了,你不回家去还要去哪里?”

  外婆小声说:“我不愿意跟你回去,你以为你好俏啊?”

  又把我拉到一边说:“这个老东西好坏。”边说边摇头。

  回去的路上外公远远地走在前面,我和外婆落在后面,她的步子小小的,写满了迟疑。路过那一排桂花树的时候,我问外婆有没有闻到花香味,她茫然地张望了一下,自顾自地说:“琪琪回去要多穿件衣服。”

  外公在前面不耐烦地说:“她不是琪琪。”

  九月十月之交,岳阳的雨下得延绵不绝,那天晚上也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起床了之后,趁着没有下雨,我一个人下楼转转,看到满树的桂花基本上都被雨打落了。雨后的桂花香多了些清雅,刚开的桂花颜色也是淡淡的,怯怯的。

  桂花开得热烈,凋谢得也快,一阵风、一场雨,一夜过去树冠上的明珠就剩些老弱病残。

  云哥在几天之后对我说他读过一个俳句“清雅即是寒”,我想那打落一地的桂花就是冬季入侵的寒。

  从岳阳走的前一天夜里,外婆不肯睡觉,在客厅里躺着听电视,好不容易被外公气冲冲领进房间里,不一会儿又走出来,手足无措站在漆黑的客厅里,不知道在张望什么,见到我就说窗外有声音,房间里有鬼。

  反反复复直到深夜。

  我回房间还未睡深,突然被惊醒,只看到黑漆漆一片,闭上眼睛半睡半醒之际,又听到一阵声响,我被吓得一晚上没睡着,直到第二天外公坦然地告诉我,房间里有一只他们抓不住的大老鼠。

  他说:“反正年纪大了,一只老鼠也不算大事,就不管了吧。”

  我发现用“反正年纪大了”开头的话都是无解的。

  “为什么不去养老院呢?”

  “反正年纪大了,家里都习惯了,吵吵闹闹也习惯了。”

  “为什么不去买几件新衣服呢?”

  “反正年纪大了,穿给谁看呢?”

  “为什么寄回来的东西放到烂掉也不吃不用呢?”

  “反正年纪大了,手机学不会,除了吃惯的菜别的也不会做。”

  这是一种让人难过的逻辑,但是各人过各人的生活。一只老鼠可以被赶走,但是它们还是会源源不断地进来,或者说,那些让人在夜里煎来煎去的东西并不只是那只老鼠。

  走的时候外公外婆执意送我下楼,外婆难得清醒地说:“你在外面要穿暖一点,有空就回来看看。”

  现在桂花早就落完了,冬天追着秋天就要到了,白天越来越短,他们的一天却应该很长很长。去领鸡蛋确实应该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家里那么多的空房间确实需要很多空纸箱或是等待升值的“收藏品”才能填满。

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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