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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镇烟草江湖里,他们互为猎物

时间:2023-10-10    来源:馨文居    作者:肖晋中  阅读:

  自从在麻田镇和“孤独的狼”搭上线后,我表哥陈山耐住性子,隔了三五天后才给对方发了信息,拿卖烟的事套话。聊上两句,陈山就知道对方是个老狐狸,根本不接话茬儿,只推说自己在外地跑生意,陈山手上如果有烟,只管给他留着,15块钱以下的烟他全包,有多少要多少。陈山转头就联系上县里几个烟老板,私下打听到,过去的1个月,“孤独的狼”就跑过来2趟,给他回信息时,人正搁乡下收货呢——这老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去年夏天出事后,陈山下乡收烟的生意就停了下来,之前经营关系的烟店,一知道他出事,更是纷纷没了音信。烟这种热手货,哪怕陈山不收,总有人上赶着要,陈山明白,自己被人撬了生意,他也不恼,在商言商,生意场上讲感情那是棒槌,人前三分场面话,遇难全靠银子推。

  陈山从自家超市柜台上取下一份礼酒,拿卫生纸淋上水,擦干净包装盒上的浮土,尔后就带上,找到了东光乡的老熟人胖老板。胖老板收了一瓶“西凤”,才给他吐了点实料:“这些贩烟的和我们不一样,咱们是小打小闹,做生意不出窝;人家不一样,全国各地地跑,哪儿都通,有门路,不然他敢这么大量地收烟?兄弟伙,不是咱说你,你做生意的时间短,是绿籽花椒刚出味,皮麻心不麻。你加的那个微信,名字叫什么‘孤独的狼’那个,嘿嘿,我告诉你吧,这微信上和你聊天谈生意的是一个人,下来和你接头收货的是另一个人,谁是正主老板,你细细上心去。”

  “你的意思是说,这老板还不是这两个人?”陈山凑上前,敬上一支“黑兰州”,边递边请教。

  “瓜怂,天底下哪有老板干跑腿的活?”胖老板接过烟,翘起二郎腿,眼睛半眯半开,颇为得意地指教道,“那个高个子庆阳人就是个‘骡子’,只管定点收货放货,他说话不管事,关键还得是微信上聊的那个人,那才是小老板。你在微信上听见讲本地话的那个人,就是他,名字叫什么我不晓得,只知道他是人家大老板的弟弟,专门负责收包括咱们县在内的四区五县的烟——嗨呀,说到底,这几个人都是一家,全是亲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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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戚?”

  “干这一行的,尤其是大户,不是亲戚,谁敢放心把这活儿交给外人干?”

  “合着这个‘孤独的狼’就是个皮包公司,一个微信号里面藏了好几个人?”陈山继续问,“他这么大的烟量就没出过事?就我那不景气的小摊,隔三差五就来人查,挣两个钱全搭进去了,一年到头还不够给公家裤腰带里添香油钱。”

  胖老板鼻子里喷出一团白色烟雾,长吁一声:“日他娘的,就咱们这个地界,公家是个什么样谁都清楚,这都‘双规’过多少任省长、书记啦。官字两张口,吃了东家吃西家,咱们做小买卖的能怎么办?像供先人一样供着呗。”说着,他丢了烟头一脚踩灭,嗓子里一阵滚动,呼哧咳出一口腥臭的浓痰,对着陈山送过来的酒说:“你的事,我也知道点,做生意没有不交学费的,吃点亏,忍忍就过去了。老老实实守铺子,别想不着边的事,我告诉你,成不了,那些四处跑烟贩烟的上下都通着哩,不信你就试试。”

  从麻田镇回来后,整整一个月,陈山的两只脚都没着过家,除了忙活农贸市场卡车运输的活儿,他还想另外盘下一处摊位点,做水果鲜送的买卖。不过,在我老舅看来,这是“胡弄球”:“家里现成的烟店不经营,跑来跑去找生意,这水果生意是好做的?盐泉县巴掌大,几户吃粮几户吃水果这都数得过来,县城消费比不上大城市,贵的没人要,贱的尝尝嘴。一街道的水果摊起早贪黑,干一年也挣不出半兜硬货,做生意看风水的,在哪座山头唱哪的山歌。呵,盐泉县卖水果——那是王八撒尿,站不起来脚。”

  这些奚落,陈山全当成耳旁风,要做什么买卖,他心里拿得住,他早在农贸市场选好了一处摊点,但没急着去谈租金,他在等,等一个让他能下定决心的机会。

  很快,这个机会自己就来敲陈山的门了——“孤独的狼”发了一条微信给他:“今天到盐泉收货,你那的烟够一秤不。”

  陈山回:“大小烟都有,攒住了,下午店里有人,来取。”

  看着“孤独的狼”发来的信息,陈山心里跃跃欲试——他要报复。

  自家的烟被“孤独的狼”倒卖到山东,后被山东地区的烟草局查获,被定性为跨区域售烟。罚款、送礼、降烟档和停烟,该走的手续都过了一轮后,陈山一盘账目,发现一年的烟草利润赔了一大半,唯人没出事。他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替人“扛雷”?倘若飞来横祸找不到源头也就认了,可现在他摸到了债主,那这笔账他必须好好算了,“算不成,那就闹一把火”。

  陈山狠下心思忖,给几个叔伯家的兄弟打去电话,喊他们来家里吃酒,多余的话没在电话里说。挂断电话,他就往堂屋抬了三箱“大绿棒(啤酒)”,喊我老舅去酱肉铺买一只板鸭、半斤卤煮,又嘱咐我舅母去灶房收拾一盘醋拌三丝、两道荤菜,末了,他又熬了一锅葛根水,装暖壶里温着。

  我老舅看见这架势,察觉到苗头不对——他儿子一个半杯倒,攒个酒局干甚?等陈山三个本家兄弟陆续到来,放心不过的老舅趁端菜招呼的空隙,拉过陈山叮嘱:“你做事不要胡来,看着点你那几个弟兄。”

  “爸,没事儿,待会来个‘客人’。等下我招呼的时候,你在前院看会儿铺子,我们在里面吃点饭,聊聊生意上的事。”

  说完,陈山便进了堂屋,招呼叔伯家的兄弟们入座,亲自给每个人的空杯里斟满啤酒,笑说:

  “等下我这来个‘客人’——就上次我家铺子出事,坑我的那个烟贩子。一会儿人来了,我请他进来聊聊天,你们只管吃菜,要是那贼娃子要走,你们就帮我把门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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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随便喝,我这还有瓶‘剑南春’,一会给你们起开。就一点要求:咱不动手打人。你们就坐这儿帮我镇镇场子,要是那贼娃子打我了,你们别慌,先录像,墙角这备着泡沫纸,拿纸包住了再上手。”

  “大壮以前学过画画,知道人身上哪块肉最厚,你俩跟他学学,找好安全区再上手。”

  陈山家的铺面是半开放样式,加盖了一间彩钢瓦房,门装得很宽,方便进出货。柜台收银处左面开了一扇门,连着堂屋和后院。堂屋一切准备妥当后,陈山就坐在前院铺面门口等。

  很快,一辆白色面包车出现在村道上。透过灰黄色的前挡风玻璃,陈山确认了那正是他要等候的“客人”,随即从兜里摸出一盒“白塔山”,调动好脸上的表情,迎了上去。

  “路上辛苦,来来,抽根烟解解乏。”陈山热情地招呼庆阳人进店铺,“给你毛巾,刚拿开水烫洗过,擦擦脸解解乏。”

  庆阳人瞥了一眼陈山递过来的烟,没接,用毛巾抹完脸再抹了一圈脖颈,自顾自地从外衣兜掏出盒“红利群”,点了一根,又抽出一根回递陈山,阔开腿,站在陈山面前揶揄他:“卖烟的还舍不得抽烟嘛,陈老板?”

  “我们小生意人,摊摊小,卖什么舍不得用什么。”陈山注意到这人递烟的手指骨粗大,皮肤粗糙。

  “十个开店的九个这么说。”庆阳人看向陈山,问,“烟在阿达(哪里)放着呢,都准备好了?”

  “烟都装蛇皮袋码整齐放在屋里头呢,外面不敢放,走,先进屋,你进屋喝口水歇歇脚,我给你搬去。”

  “在后头?”庆阳人指着后门问。

  “这后面就是。你个儿高,小心碰头。”陈山边说边请他往堂屋走。

  到了门口,陈山站在一旁,侧过半边身子为庆阳人掀门帘,对着屋里的本家兄弟说:“赶忙的,来‘客人’了,大壮你让个座儿,到门口坐着去。”说着,拿脚拨开大壮的凳子,挪开个空儿,请庆阳人入座。

  “这(都是)家里面几个亲戚,房顶漏雨,今天天气好,我专门请他们过来帮忙修修屋子,正吃饭着哩!来来,你也一起夹筷子菜,远路上过来不容易,你先垫垫肚子,我去给你拿烟。”陈山拿出一副碗筷递给庆阳人,然后对二伯家的陈熊说,“你们帮我招呼好客人,我拿烟去。”

  大壮顺势就坐到了门口,跟堵墙似的把门严严实实把住,大家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庆阳人围紧,夹菜劝酒,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陈山倚在门口听响,随即放下了心,轻手轻脚地走回铺里,嘱咐我老舅将后门锁上,没他的允许,不要放陌生人进来。

  老舅照做,面上亦不声张,只待大戏开演。

  陈山提着一个满鼓鼓的蛇皮袋,抱着一个装水果的纸箱回到堂屋,他进来就将货放在酒桌旁,然后转身锁上了门。

  那庆阳人慌忙站起身问:“陈老板,大白天的关门干甚?”

  “嗨呀呀,没事儿没事儿,你是不知道,之前我这儿被烟草局的上门检查过一次,我人胆小,咱们做生意还是安全点儿好。本来都是些小本买卖,不多贪钱,要是再遭一次,那今年就白干咯。”

  “大壮,去把灯打开,让屋子里亮堂点。”说着,陈山解开了蛇皮袋口的绑绳,朝庆阳人说,“你点点数。”

  庆阳人也不客气,走过来就将蛇皮袋里的烟货全腾出来,5条一摞,码齐溜了堆在地砖上,仔细清点外包装和烟号。陈山站在一旁看他清点——这男人是个老手,点烟速度快,手底下麻利得很,陈山这批货里夹了几条从其他烟店收来的烟,他都准确地挑了出来,摞在货顶。

  “‘黑兰州’15条,‘好猫’4条,‘白塔山’12条,像‘白塔山’这类烟上面给的少,我也是从熟人那寻来的2条,原本想着拆开当散货卖的,既然你过来了,索性一起给你拿走好了。”陈山边介绍边说,“生意是要常来往的,成不成另说,诚心我可是都拿出来了。”

  “你说的都对着哩,陈老板——”庆阳人把点好的烟重新装进蛇皮口袋,站起身对陈山说,“货我都清完了,除了你说的,另外还有5条‘哈德门’,一共是36条烟。陈老板,是不是所有烟都放在这了,还有没有?有的话都拿出来嘛,我来一趟也不容易,一次多带点,免得跑趟趟。”

  “烟都在这了。有烟我还能不卖吗?”

  “那就算算账,开钱走人,不耽搁你不耽搁我,我还有一堆子事要伺弄。搞麻利点。”

  “不急不急,再坐会儿。”陈山将蛇皮袋旁的纸箱拿过来,“这里面另外还有些货,您再掌掌眼。”

  说罢,陈山打开纸箱,从里面掏出一小沓A4纸,分别是上次烟草跨区销售的罚款单,情况告知书,被没收的烟货照片的确认签字文件。陈山啪地甩在庆阳人面前,一双眼睛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看看吧。”

  “陈老板,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弄得手脚都没地放了。”那庆阳人脑子转过弯,立马明白今天这是场鸿门宴,行动神色再不复刚进门时的随意,他看了看周身围了一圈的汉子,说,“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嘛,陈老板,你要是嫌我开的价钱少,咱们再商量,你这弄的,叫人心里头不是味。”他话在嘴边吐,眼睛却滴溜溜地转,又掏出“红利群”散烟赔笑,“爷们儿都吃根烟,大家别着急,先坐下,开门做买卖,咱们坐下商量。”

  陈熊一巴掌拍掉递过来的烟,指着庆阳人的鼻子骂:“我哥让你看单子,你眼睛戳尿桶了?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皮紧了欠收拾,我们几个弟兄伙就给你紧紧皮!”

  “看、看,这就看——”见陈熊一身社会气,那庆阳人身子顿时软了,不敢再浮笑,忙不迭哈下腰捡起那一沓A4纸,点完脸上一片迷茫。他不敢先吱声,只能看向正在夹菜吃的陈山。

  陈山慢条斯理地将视线从酒桌移到他身上,停下筷子缓缓开口:“你看我这馋嘴,早上忙没来得及吃口饭,现在才吃,还没来得及问老板你贵姓?你看我这榆木脑袋,连称呼都没问,得罪得罪。”

  “小刘,小刘。”庆阳人立马应声,“陈老板你先吃,吃完了咱们再聊,不急不急。”

  陈山坐着没动,口气平淡地对陈熊道:“莽子货,人家刘老板给你递烟,你都接不稳。刘老板给的是好烟,可不是我这7块5的‘白塔山’。你把掉的烟拾起来。”

  “我这儿有,是我没给稳,掉地上的不要了,兄弟你再抽一根。”庆阳人把烟盒推过去,陈熊没接,自顾自地捡起地上的烟,夹在手里走到一旁。庆阳人端着烟盒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举也不是。

  “点烟啊,刘老板,怎么着,你是只给烟不给火,让这几个兄弟干舔舌头?”陈山来了一句。

  庆阳人没法子,硬着头皮挨个给一圈的人点上火。陈山把烟夹在手里没让点,拿眼睛斜瞟着他:“刘老板,还认得那几张纸不?”

  “陈老板,我是个没文化的粗人,你看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庆阳人赔笑道。

  “你看不懂方块字,‘12345’总识得,你看不见烟草局的罚款单上明晃晃的3万块钱?这数字写到公家的单子上,那就不只是数字了,都是我掏出去的真金白银。”

  庆阳人依旧懵着,他一边谄笑一边观察着屋内的动线,陈山见他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就知道这人还没老实。

  陈山不再客气,腾地起身,抓起手边的筷子朝着庆阳人的脸砸了过去,声音陡然爆开:“你他妈的是不是以为我今天和你在这演戏呢?你以为我是在黑吃黑讹你钱?弄怂子,老子的屁眼也比你们的心眼白,不明白是吧?来来来刘老板,今个我给你好好掰扯清楚!”

  陈山将去年烟草跨区贩卖的祸事一五一十地摆给那个庆阳人,包括送了哪几份礼、置办了几桌酒席请客、打点的大小名目等,每说一项,就在A4纸上记下一项。

  不到半晌,庆阳人的脸色就在一众汉子的目光中变得白透红、红透黑,整个人像一支被踩灭的烟蒂,蔫巴成团。

  陈山提来装满烟货的蛇皮袋放在庆阳人身旁,再将酒桌上的菜碟推到一旁,把白纸黑字的债款明细和烟草局开的罚款单上下并列铺开在他眼眉前,指挥大壮:“给刘老板拾掇张凳子。刘老板,别站着了,喏,坐吧。”

  庆阳人没敢坐实,人矮了半截下去。陈山坐他对面,硬硬地支着,像藏在棉花堆里的尖石头。他取出一个新纸杯,倒上酒,是那瓶“剑南春”,端到庆阳人跟前头说:“刘老板,事情就是这么个过程,你说说,这个事怎么搞?”

  庆阳人双腿并拢,两只手叉在胸前,一脸苦涩,道:“陈老板,我知道这个事你吃了亏,但这批货也没经我的手,它怎么跑山东去的,我也不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今天约我过来拿货,咱们也是第一次打交道,你说‘生意要常来往’,不能第一次照面就让我背这锅,咱得有个理法,对吧?”

  “刘老板,你这话什么意思,推锅?想赖账?你不认是吧,我这有监控录像,当时烟草局的来查,我也给他们看了,来我这儿买这批烟的不就是你么?怎么,难不成你还有个孪生兄弟?你说做事要有个理法。行,今天我和你说道说道,生意上有亏损我认,烟草局检查我也认,但你们自己挣钱背地里害人、坑同行,爷们我的肚量吃不下。现在不仅吃不下,还要把以前咽进去没消化的反刍出来,让你们也尝尝。”陈山额上青筋暴起,大叉开腿,眼神锁着刘贩子,寒声道,“刘老板,说吧,我听听你的说辞。”

  “陈老板啊——”庆阳人突然一改虚与委蛇的嘴脸,诚恳道,“这个烟的事,你不是不清楚,大家都是二道贩子,甚至是三道贩子。没错,之前我是在你这买了烟,可我是在周边的县出的手,这烟最后倒腾到哪儿,我哪知道?咱们这行的规矩就是这样,货一出手概不负责,当面收钱当面清账,哪有事后翻旧账的道理?生意不能这么做,没有这个规程。”

  “你的意思是不认账?”

  “我就是给老板跑腿收货的。老板的事儿,我是一点都不清楚的。”

  “哪个老板?谁是老板?你们这些人老板多得很。你不认,行,那你就给你老板打电话,我和他聊。”

  庆阳人不说话,也不动,一脸的泼皮样,开始干坐磨耗。

  陈熊气不过,抄起地上的塑料板凳佯装要打人,大壮急忙拉扯住他。陈熊遂丢了手里的家伙什,指着庆阳人大骂:“在我们这儿耍泼?爷们没见过戴眼镜的研究生,像你这种四条腿的死蛤蟆、癞流氓,咱试过手的不少。我哥这会儿还跟你好言好语地商量,脸是自己挣的,别端给你你不要,你再坐这儿装死,那我就让你换个姿势——躺着装!”

  “来,你来,你敢往我头上来。不来,你是我胯下射出来的。”庆阳人扭过身就骂,“你们有本事尽管打,老子今天不走了,拘留所都不敢押老子24小时,我看你们哪个敢?”他又指着陈山鼻子斥道:“我要报警,你们这是搞黑社会,是绑架。还有你,他妈姓陈的,有种你弄老子试试?我走着进这间屋,要让你抬着轿子请出去。你弄我,我出去就让你这店倒闭!”

  陈山看着他演,脸上一派凛然,瞄了下他的裤兜,确认了他并没有偷打手机报警,松了一口气,也摸清楚了这人的斤两——他不敢报警。

  “大壮,去把窗帘拉住,把墙角的泡沫纸拿过来。”陈山直起腰,转过身,语气温和地对庆阳人说,“刘老板,我能开这个店开到现在,就不怕你找人弄我,你以为就你衙门里有人,我没有?”

  “你有个你大的球!”庆阳人直接撕破脸皮恐吓,“你也不打听打听,烟草局张科长是我屋里头的舅舅,管这个片区的执法队队长和我们是什么关系?你烂怂一个,装什么上头有人?自己手上长几根指头心里没球数?你有本事打电话摇人,今天我偏要看看,你的草帽鞋子里面能扯出几根线头。”

  “好好好。”陈山忽然拍手笑了,“你说得太对了,我确实是装的。我不像刘老板,认识烟草局的张科长,你们关系硬,手弯弯绕儿多。”

  “行了,大壮你都录好了吧,记得多保存几份发过来,我等会儿微信上发给刘老板——哦,不对,是那个‘孤独的狼’。”

  陈山起身把门锁打开,笑呵呵地像没事人一样,对庆阳人招手说:“刘老板,你不是还有生意嘛?那你先走,我们以后再联系。”

  庆阳人的脸一下凝住了,眼神阴翳,去了色厉内荏的装相,语气萎顿下来,像根发黑软烂的香蕉:“陈老板,你看你,聊生意就聊生意,怎么还弄起高科技了?我是个粗人,说话毛躁,你心里别有成见。”说着,他立马端起桌上的酒杯:“我给陈老板和几个兄弟赔个不是,今个出来不长眼,说了许多酒话,大家不要记,不要怪,这酒我干了。”说完,他故作豪爽,仰面干了一杯。

  陈熊乜眼看姓刘的演戏,摇摇晃晃装作醉酒样起身,靠着墙在一旁叫骂:“让你喝了吗?这么贵的酒是给你喝的,赔钱!”

  “陈老板,你看看,这——”

  “行了,刘老板,我也不为难你,你回去赶紧打电话,既然你说话做不了主,那你就找一个能做得了主的,这件事今天结束不了,那改天咱们就换地方再聊。”陈山咧嘴笑道,“和气生财嘛,都是生意人,反正这个坑不是我填就是你们填,不管怎么弄,生意还是要经常做的。这个视频你放心,我发你老板微信了,这次的货先放我这儿,你把桌上的那沓纸带回去,也让老板们看看,大家伙心里都有个数。大壮,暖壶里装的是葛根水,你给刘老板找个干净杯子倒上,让刘老板喝上点儿,解解酒。不然,他把我的话都当醉话忘咯。”

  庆阳人走后,陈山并没有彻底安心,对他而言,堂屋里的敲打并不算是报复,生意场上的恩怨情仇哪能用浮于表面的情绪宣泄,挣回实打实的利益才算数。一个视频录像能威胁到什么呢?这都是文人的纠缠,长期在底层活动的生意精们,赖账都是看家本领,更何况人家是真上头有人,想整治自己,明的暗的手段海了去了,能怕他一个小视频?

  这些,请姓刘的入瓮前,陈山早在脑子里盘过一遍,所以,刚才趁出门搬烟货的空当,陈山吩咐我老舅爬上那个庆阳人的面包车搜搜看。陈山也运气好,那面包车居然没锁,老舅在车座底下和后厢中翻到了一大批烟货,种类繁多,烟号五花八门,老舅当机立断,也录下视频,并拍下了车牌。

  视频握在手里,陈山心里稳了点。他自己在体制内待过,官场明争暗斗,互相倾轧,再大的官也怕沾染到腥臊。要不说老祖宗聪明呢?“官”字,一个屋檐下两张吃饭的嘴,亲上不亲下,那这个官也立不住,那姓刘的家产再大,还能把所有的嘴都喂饱?

  傍晚,太阳刚过屋檐线,陈山就收到了“孤独的狼”发来的微信消息——是一个手机号。陈山打了过去,等待电话接通时,他发现这个手机号的归属地是河南。

  “喂?”电话接通,陈山问。

  “你是陈老板?”对方问。外地口音,男的,语气相当谨慎。

  陈山回:“是我,你是?”

  “啊,是这样的,今天我们小兄弟去你那做买卖,发生了些不愉快,他给我说了,事情我也知道了,小兄弟喝了酒说话没个轻重,要是哪里得罪了陈老板,陈老板抬抬手,都是做小生意的,不容易,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着来。”男人打着官腔说,“不过陈老板,我给你打这个电话的意思,是问问这个事你想怎么个搞法。”

  “我的意思和刘老板说了,刘老板没给你汇报,还是——”

  “他喝了酒嘛,说话稀里糊涂的,我也是怕听岔意思,所以打个电话过来,具体的事情再和陈老板商量商量。”

  “我的想法很简单嘛,咱们的生意可以经常来往,但这个坑不能让我填吧,不管这个烟倒腾了几把手,但货是你的人接手的,出了事不能装不知道,你说对不对?”陈山慢悠悠地说,“刘老板走的时候,我让他带了张条子,上面写得很清楚,为了这件事,我上下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心力,这不是我要哄骗你们,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有账可查。当然,我的关系肯定没有刘老板的科长亲戚大,礼送出去不少,现在中间这些费心费钱的事,我也不再提,请客送礼跑关系,这些钱没关系我认。但这个3万元的罚款,你说怎么算?”

  “陈老板,”那男人说道,“事情说事情,但是我这个人也是讲规矩的:第一,这个烟的事,就像你说的,已经棺材板上钉钉子了,再去查是从哪道工序上出的问题,也没有啥意义;第二,你们录的那个视频,我也看了,这个东西放明面上,到底有多大作用,你心里也知道。俗话说得好,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东西可能对你来说不是个好东西,反而是祸害,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历史上多得去了。”

  “最后一点,”男人停顿了下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我给你认真地说,3万的罚款,我个人给你掏3千块钱,这个事就算了了。你要是同意,马上微信转账到位;你要是不同意,那就按你的想法来,至于结果如何,那咱们就扳扳手腕,试试锅是不是铁打的。”

  陈山沉默,心里掂量着:要从这些人嘴里抠出钱不是个简单的事,他们流动性大,出了事能跑,但自己是住家户,哪能和他们比?

  “5千块。”陈山说,“我还有个要求,生意咱们还可以照常做,但以后我这边出货,整条都改散装出。”

  散装拆卖查不出烟号,那男人自然不愿,还要扯皮,但被陈山拿话堵死了:“今天刘老板来我这儿,下了车车窗都没关,我这铺子临街,村道上闲晃的人多,幸好我让人给他看着车呢。放心,只要刘老板来我这,人车我都给照料齐全,绝对丢不了东西。做生意嘛,都是互相照顾……”

  说完,陈山听电话那头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他也不催,耐住性子等,过了大概2分钟,电话那头又有了声:“5千就5千,不打不相识嘛。陈老板,我也不和你纠缠,这钱我掏,就当咱俩认识了,交上了朋友。至于你说的烟货改散装出,就依你的想法,我这边都好说。完了,我这边找个朋友把钱送过来,你给他写个收据,怎么样,咱俩旧账圆满,这件事就算了了。”

  “能成。”陈山回道。

  事已至此,陈山知道再跟他们掰扯下去没有意义,能要回5千块已经到顶了,剩下的钱就当是交了皇粮,做生意哪有当常胜将军的。整个县的烟草市场里,这些流动贩子能量最大,除了能打通外省市的各个关节,本地也有他们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像“孤独的狼”这样搞大单的,摊子铺得大,资金充足,收烟都是成批成批的,烟货全控在手里,抛售的时候瞄准烟价最高点,一点点抛,最后吃下最大的蛋糕,哪是自己这样的散户能撼动的?本地烟草贩子多为小打小闹,也不抱团,况且现在的社会,谁家的生意大谁就得势,就能将十里八乡的各处烟店的烟货垄断。在他们眼里,自己这样的小贩子,就是那路边的一棵草,随手都能拔掉。

  隔天晚上,有人找上门来,来人叫黑玲玲,是本地最大的女烟贩子,也是本地生意圈子里的一个传奇。

  黑玲玲人如其名,肤色油黑发亮,日常穿着一身旧衣,披一条花毛线围巾,开着辆改装过的三马子乡里乡外地跑烟。虽然黑玲玲不修边幅,可没有人敢小看她,她丈夫是个出租车司机,大姑子在县里的机关单位上班。这个年近半百的女人靠着贩烟在县城里为半傻儿子置办了4处房产,她衣服上破开口洞的不是洞,是铜板上的钱眼。

  黑玲玲烟草生意做得大,收烟多年,最是清楚怎么避险,绝不在家里存货。她在县城周边几处农村租了农房,专门储存收购来的烟货,每次市县两级检查,她总能提前获悉消息,要么开着三马子溜去外县,要么待在家直接装病。

  最叹为观止的是,黑玲玲的存烟货的仓库会“移动”。每当有突击检查,县里各个烟贩一嗅到味儿,都会想法子隐藏。猫有猫道,狗有狗门,黑玲玲那个平日里看着不中用的男人,此刻就站上台前——当市里空降而来的稽查队和民警挨个对烟店进行检查时,黑玲玲的男人便喊上熟识的车队朋友,将一些容易暴露的烟货全部装在出租车里,再分散开来——这下好了,县城的出租车就成一个移动烟库,任凭稽查队想破天,也想不到。

  除了与查烟的官斗智斗勇,黑玲玲也特会来事儿,豁得出去,媚上欺下、心狠手辣,嘴上“哥哥”“叔叔”喊得勤快,真有好处,手起刀落,抵着对手腰窝捅个来回,绝不含糊。

  “妈的,饿死当官的也饿不死黑玲玲。足够下贱也是种能耐,她挣钱,我不眼红,也看不起。”陈山说。

  不过,黑玲玲怎么会来陈山的店里?要知道,撬陈山生意的就是她——去年出事后,陈山在乡下的货点基本上都被黑玲玲打价格战抢走了。这个黑玲玲不会无缘无故地上门来,肯定没好事。

  “小陈,”黑玲玲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黑色皮包进门,寒暄道,“你家老头子今天没给你看店啊,这老汉不知道多帮帮娃娃的忙,又躲清闲了。唉,亏了小陈你勤快,忙里忙外的,成顶梁柱了。”

  “哟喝,是玲玲姨来了,那有板凳,快坐下歇歇。”陈山招呼道,“我爹出去找他那几个老伙计推牌九去了,刚走没几分钟,你今天生意怎么样?”

  “啊呀呀——”黑玲玲坐在板凳上,顺手拿起货架上一瓶冰红茶开了盖,先喝了一大口,喘出一口粗气,尔后才说话,“忙得一天没喝水,今天我跑了一圈也没寻上生意。这两天的行情你是知道的,最近烟草公司不开烟,下面都没生意,想收点货不容易。我之前路过你这几次,看你店里人还不少哩——我今天过来是专门给你送东西的。”

  “送东西?”

  “就你前两日和吴老板商量好的事情。”黑玲玲起身将身上的皮包解下,放在柜台上说,“我今天跑了趟外地,碰上吴老板,吴老板说他之前欠你的货款一直没开,他微信上没钱,转不了账,托我把4千5的货款给你带过来。你清点清点。”

  黑玲玲将黑色皮包的拉链拉开,推到陈山面前。陈山扫了眼包里的钱,没动,冷笑一声道:“哎,这不对劲吧?玲玲姨你怕不是搞错了,吴老板欠我的是5千,怎么成4千5了,你给打个电话再问问?”

  黑玲玲脸上挂出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说道:“这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吴老板就交代了这么多,多余的我也没问。要不这样,这些钱你先收下,差的5百块,到时候让吴老板微信上补给你。我待会儿得去送个货,你给我打个收据,我回去交差。”

  5千块变4千5,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大名鼎鼎的黑玲玲咋可能帮忙送钱,这女人属老鼠的,一身贼光——陈山将皮包里的钱拿出来,开始清点,那钱竟还是有零有整夹着包的。陈山强忍住骂人的怒气——连这点便宜也要占,这女人可真是奸猾到顶。

  陈山细细将钱数了两遍,故意磨蹭着。反倒是黑玲玲着急起来:“天嬢嬢呀,你这么大的店开着,老板当着,数个钱,倒像个摆摊摊的老婆子。我这还有活儿,你好歹利索点。”

  陈山忍不住得意起来——好你个黑玲玲,平时跋扈惯了,今天我就要来挫挫你的贪性。数完钱,陈山在收据单上写下:今收黑玲玲代送肆仟伍佰圆整。然后将皮包连收据一并交还给她。

  哪承想,黑玲玲拿了收据扫了一眼,突然对着陈山大骂:“你看看你写的啥?你什么意思?我让你写个收据,你就写我带来的钱你如数收到就成,你写个4千5是啥意思?你俩之间的生意,我又不知道是多少钱,我拿这收据回去,吴老板还以为我吃了回扣,这哪成?!”

  陈山又气又笑,讥刺道:“天底下写收据哪有不写钱数的,你还是个生意人,走出去问问,看哪家写收据不写明钱数。你是挣钱挣昏头了,反天罡。”

  “我不管别人,反正这收据,你得给我重写,就按我说的,给我写了我走人。”

  “走?你刚喝的水还没付钱,饮料是3块,钱付了再走。”陈山压住火,冷脸道。

  黑玲玲倏然拉长了黑脸,嘴张得盆般大,舌头都要掉到下巴上:“我又不是给你们当雷锋的,跑完腿,连瓶水的交情都没有?天嬢嬢呀,看这年轻老板心多毒辣,别人家的水都卖2块5,就你贪心,卖得贵——收据重写,我再给你开钱。”

  到这儿,陈山彻底清楚怎么回事了——这心烂的黑玲玲,吞了5百块钱不说,还想在收据单上玩文字游戏,她以为别人都是汤汤水脑壳,不晓得其中利害?陈山再不和她废话,直接打通了之前的河南手机号,当着黑玲玲的面,把情况简要一说,然后就等着电话那头回话。

  “你把电话给她,我问问她。”电话那头的人说。

  陈山开了免提——哪怕到这一步,黑玲玲依旧面皮不红不烫,安然自若,她接过电话后关了免提,故意大声说话,装傻充愣。陈山站在柜台后,玩味地看着她演。

  “真是好心没好报。”黑玲玲把手机撇摔过来,嘴里嘟嘟囔囔,“我今天是干多余的事了,帮你们忙,还要让我垫钱。我告诉你,这钱是我自个的,算我帮你们两家忙了。你重新写张收据,钱数都写清楚!”

  陈山再次写好收据,黑玲玲接过,从裤兜里摸出皱巴巴的5张钞票,扔在柜台上。临走,她趁陈山没防备,又从柜台上抢走一瓶果粒橙,舞动一双粗短腿,快步跳上三马子扭开钥匙就跑了。

  陈山瞠目结舌,心窝子着火,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最后只得苦笑一声,捡了散在柜台上的钞票,认栽。

  黑玲玲的作派在这一带有目共睹。陈山亲眼见识过她因为两盒烟在买主面前撒泼打滚、脱裤子要挟,他可不想因为两瓶饮料被这牛皮癣似的主儿缠上。钱没了可以再挣,粘上黑玲玲,那就是捅了黄鼠狼窝,惹一身骚。

  事情过后,陈山很快就摸清了黑玲玲和吴老板之间的瓜葛——原来,黑玲玲男人和吴老板是表兄弟,之前在微信上聊生意的“孤独的狼”,那个说着本地方言的男人,就是黑玲玲那边出的人。盐泉县地处山区,虽人口数量庞大,但大多散于主城区之外的各个乡镇上,这使得颁发的烟草执照户数远超邻县。市场“潜力”巨大且本地烟贩子寥寥无几,黑玲玲自然盯上了这块肥肉,可她又吃不下,有的地儿路难走,交通成本高,最后只能忍痛喊来了外地亲戚吴老板。她也不吃亏,平日里帮吴老板四处拢货,也能保障自己的收货卖货。

  陈山知道黑玲玲不是吃亏的人,先前甩了她脸子,以她那睚眦必报的脾性,但凡自己以后还要端这碗饭,两人之间擦枪走火就在所难免。

  “怕什么怕。”陈山给自己鼓劲,“做生意,最忌讳前怕狼后怕虎,要是一帆风顺,那就不是做生意了。种地的,看老天爷脸色吃饭,搞生意,吃人家的冷脸子可以,可是背地里吃暗箭,那就得和对方拼刺刀。”

  陈山细细思量了一番接下来要走的路。没过多久,他将家里的店铺又甩给了我老舅,自己忙活着去农贸市场上跑运输。虽然起早贪黑,但陈山吃得下这份苦,对他来说,苦不可怕,穷才要命。

  不过,跑运输吃青春饭,随着年岁增长,陈山当兵时落下的一些老伤病也慢慢开始找上门来,开车时间超过一个钟头,腰椎颈椎就开始抗议。因为要进冷库搬冻货,陈山还患上了肩周炎,早上一觉睡醒,两肩一阵阵麻痛。

  跑车的过程中,陈山发现了一些新的做生意的道道——说着要卖水果的摊位,实际上是他预备来做烟货转运中心的好地方——农贸市场北朝向最里那间,位置深,客流量少,左右都是空铺,路宽,方便进出车,又不引人注意。跑运输后,陈山摸清了盐泉县的周边乡镇,以往他收烟得先进再出,不仅流动周期长、现金流回收慢,且有安全隐患,如今盘一个铺面做幌子,方便他跑车带货。当然,陈山的目光不止于烟货,因为搞烟的油水已被现有的几户烟贩瓜分干净了。

  最近,国家上调了烟草税,涨幅不小。烟税涨了,烟草局挣钱,国家挣钱,各省财政也能挺挺面子,可苦的是每一个被专家和智囊选择性忽视的烟民。陈山不理解,怎么宣传上天天讲,烟叶产量越来越高,社会形势越来越好,反倒是烟民想抽口烟怎么越来越难呢?

  烟贩子这边,往后的路只怕越来越窄,按现在的情形,20块以下的烟一直处于缺货状态,10元以下的烟基本上是长期断货,或许要不了几年,市场上的一些老牌便宜烟就要停产。烟草的红利看似被他们这些烟贩子抢来抢去,实际上大家都是吃点肉渣渣,坐庄的都是上面的人,陈山的小买卖比起人家的大生意,简直是一毛比一百,未来,索性再换个挣钱的门路就是。

  年少时,陈山觉得自己和这片土地上的父辈不一样,他们陈旧、麻木,是过了时的黑布麻鞋,自己是新时代的人,老家和乡村怎么会困住他?如今,陈山知道自己也进入了这个轮回,接过父辈手里的扁担、烟枪,脱下炫潮的皮鞋,换上舒适的布鞋,重新回到了这片沉默广袤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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