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经管系大一新生里有个酷仔,开学没多久就传得尽人皆知。
这位酷仔名叫邹扬,每天穿着十分高调,不是西装披在肩上,不套袖子,就是大热天九分裤下面配长筒彩色毛线袜子,俨然是把学校当T台。
他从来不笑,话也非常少。无论是对他讲一个笑话,还是对他发表长篇大论,他的表情都是那么冷酷,点点头就已经算是莫大的肯定了。他这副态度,不分面对的是男女,还是长幼,要是非说他没礼貌,别人说话,他也都有回应。面对老师时,他的身体语言也很谦卑,只是脸仍旧像冰块一样,说话时,能用一个字,绝不用两个。
“喏,就他。”在食堂里吃饭,坐对面的室友突然抬了抬下巴,让肖晗回头看,“你感兴趣的那位。”
肖晗回头,就看见邹扬走进来,他穿了一身蒸汽朋克,走过的地方寸草不生,哦,不,是人神不近,硬是将食堂走出了红毯的感觉。
不过,当邹扬把饭盒从食堂大婶手里接过来,沾在边缘的卤豆腐落下来,掉在了他的胸口。他完全没有左顾右盼,而是熟练地捏起来吃掉了。
“噗——”肖晗看到了全过程,笑得把汤喷了出来。
最近这段日子,肖晗总是听人说起邹扬,不过不是名字,而是他的外号,一开始有人叫他“cool guy(冷酷的家伙)”,后来慢慢就变成了酷仔。
提的人多了,肖晗自然就在意起来,毕竟她也算学校的风云人物,以前大家只认得她的脸,现在有个人和她同命相连,她必须要慰问一下。
肖晗起身,嘴里叼着一根薯条,坐到了邹扬的对面,把薯条盒往前一推,问:“吃吗?”
邹扬眼睛都没抬,摇了摇头,继续吃白米饭。
“你知道我是谁吗?”肖晗神神秘秘地问。
这倒引得邹扬终于抬头看了看她,像在认真思索,最终还是一脸茫然地摇头。
“我是锦鲤,你拜一拜我,就会有好运。”
不是幻觉,肖晗在邹扬的不动声色中看到了一丝轻蔑。
看来,邹扬确实是个不关注八卦的人,否则,他轻而易举就能在学校论坛和各种群里看到肖晗的表情包。
肖晗莞尔一笑,突然伸出手,在邹扬握筷子的那只手上握了一下。
一个小动作却让邹扬长久以来如同冰雕一般的平静表情开裂了,他微微瞪大了眼睛。
在这一瞬间,肖晗才在他的眼中清晰立体起来,那张幼猫一样甜美无辜的脸和邪恶的虎牙,仿佛周围环绕着菩萨像的光晕,熠熠生辉,神圣不可侵犯。
“你三天内一定会遇到好事的!到时候要来谢我哦!我是国贸大二(三)班的,我叫肖晗,后会有期!”
肖晗蹦蹦跳跳地离开了,留邹扬在原地,不停地看着那只被碰过的手发呆。他破天荒地上了校论坛,并且飞快地找到了有关肖晗的信息,才发现,在这所学校,肖晗没有肖像权。
并没有等三天,当天傍晚,邹扬就迎来了好消息,他接到一通一直在等的电话。在这之前,他几乎已经放弃希望了。
那天夜里,当宿舍熄了灯,其他铺位传来鼾声,邹扬偷偷打开手机里保存的肖晗的锦鲤表情包,竖在墙边,侧身双手合十地拜了拜。
不远处,另一栋楼,同样还没睡的肖晗,突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2.
几天后,肖晗再一次在食堂遇见邹扬,这一次换成邹扬盯着她。她的余光始终能捕捉到一束炽热的视线,可她只要一扭头,邹扬就立刻低头盯着自己的餐盘,筷子不停地在米饭里戳啊戳。
等肖晗低头吃饭,那束视线又回来了。两人这样一来二去过招了几个回合,最后,肖晗实在是心疼那份快被剁成糨糊的米饭,还是主动坐到了邹扬的对面。
“找我有事?”
肖晗系着粉红色的蝴蝶结发带,衬得脸庞粉嫩嫩的,邹扬不太敢直视,微微低着头嘟囔着:“谢谢你……”
“怎么?真有好事发生了?”
邹扬点了点头。
其实,肖晗根本不相信什么锦鲤,更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说白了,那就是种心理暗示,一旦有了这个铺垫,人就会去注意生活中小小的好事。
肖晗很不理解,人们为何不相信自己,却喜欢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原本肖晗只是想逗一下邹扬,看他那副不知所措却硬要装得冷淡的模样就觉得有意思。
虽然她想过也许邹扬会因此回来找她,可潜意识里,其实她更希望他真的酷酷的,完全不理睬这些事。所以,当她发现他居然也真的觉得她这个锦鲤有用,她是有些失落的。
“所以呢?你要请我吃饭吗?”
“吃饭?”
“对啊,你不知道许愿达成之后是要还愿的吗!”肖晗一本正经地瞪着他,“不然,你一个劲儿地盯着我干什么,看上我了?”
邹扬刚喝了一口汽水,被她吓得呛住,捂着嘴不停咳嗽起来。
肖晗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反应,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有那么差吗!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不、不、不……”邹扬不停地摆手,求生欲极强地解释,“我、我请你吃饭。”
“可我没什么想吃的啊。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碰上什么好事了?”前一秒她是真的想蹭邹扬一顿饭,后一秒就改了主意。一顿饭哪够啊,想和一个人保持关系最好的方法就是分享秘密。
没想到,邹扬毫不犹豫,直接坦白:“我接到了滑板联赛的决赛通知。”
“滑板?你会玩滑板!”肖晗眼珠一转,“我不信,你得证明给我看。”
“那周六晚上你和我出去。”
“出去?”
原本肖晗以为他也就是去宿舍把滑板拿出来,在学校里晃一圈给她看,没想到,他不走寻常路,居然提出要和她单独出去。她有些意外,问:“几点?”
“街上没人吧,十一二点?”
肖晗的嘴巴逐渐凝固成了“O”形。
如果换作其他男生,肖晗会认为这是对方在开无聊的玩笑,可看着那张冰块似的脸,她不得不相信邹扬是认真的——认真地觉得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生提出深夜幽会的邀请,没什么不对的。
3.
周末,宿舍虽然正常熄灯,但没有查寝,走读生很多,随时回来都行,所以,肖晗出门并没有什么压力。只是,室友盘问个不停,大晚上出去夜游,又不拉帮结伙,除了约会,还能有什么。
肖晗要是真有男朋友了,可是学校一大新闻。
走到校门口,肖晗就看见邹扬夹着一块很大的、亮黄色的长板在等着她,见到她,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扭头就往前走。
和他并肩,肖晗才发现,他的个子真的很高,自己说话都得仰着头。
就邹扬这张冷冰冰的脸,落在别人眼里,肯定会觉得是她在上赶着追。
肖晗气不过,一把捞住了邹扬的胳膊。
她原本只是想拽停他,注意到他往下看的目光,她才发觉自己的姿势实在很像特意挽着他的手臂。她鼓了鼓腮,忙松了手。
“你就不能走慢点啊!我腿短,跟不上。”
邹扬垂下视线,在自己和肖晗的腿上扫视了一圈,露出一点恍然大悟的表情。等再抬起头,他看到的是肖晗叉着腰、气鼓鼓的模样,他心里想着“是真的短”,手指蹭着鼻子,轻轻笑了一下。
“原来你会笑啊!”肖晗歪头,夸张地打量邹扬的脸。
“当然会。”
“那你平时为什么都不笑的?”
不得不说,邹扬笑起来很好看,和不笑时给人的感觉完全判若两人,青涩又腼腆。这样的人却不爱笑,实在是暴殄天物。
邹扬皱了皱眉,淡淡地说:“我只是……不觉得有那么多值得笑的事,不好笑就不笑,不对吗?”
“那我腿短就那么好笑吗?”
邹扬愣了愣,紧紧地抿住唇,虽然尽力憋着,肖晗还是看出了他嘴角的笑意。
果然很好笑!她抬手在邹扬的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邹扬吃痛地朝一旁闪避,却笑得更大声了。
在这一刻,他们同时感觉到两个人的氛围变得不一样了,仿佛人与人之间所有的膈膜全部像气泡一样轻飘飘地破碎了,反而变成了黏糊糊的东西将他俩牢牢地粘在了一起。
两个人一起走到街边的休闲广场,所有的路灯都灭了,还有高耸的雕塑挡着,十分僻静。广场上有间隔差不多的一排长条矮凳,邹扬把板子放在地上,从这边轻巧地滑到另一边,在尽头熟练地转了个弯,绕到凳子另一侧,滑回肖晗的身边。
那块板子那么大,滑起来飞快,感觉根本刹不住,可在邹扬脚下听话得紧。肖晗十分好奇:“你觉得我能学会吗?”
“只是滑起来的话……应该可以吧。”
他的欲言又止令肖晗很不满,听起来好像对她的运动细胞很没信心似的。
肖晗走到凳子前,坐了下来,仰头问:“那你觉得有什么是我学不会的?”
“你就在这儿坐着,千万别动,不能跳起来。”叮嘱完她,邹扬再度绕了个圈,到了她的另一侧,她侧着身,看着他飞快接近,T恤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会慢吞吞飞上天的热气球。
就那么一走神,邹扬已经来到她坐的凳子跟前,脚下的滑板竟然跟着他一起跃了起来,落在了凳子上,一下子就擦着她的手边过去了。
肖晗头皮发麻,还跳了起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双手抱拳在下巴底下,闪烁着星星眼的样子,十足迷妹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在学校玩啊?”如果邹扬在学校公开玩滑板,肯定会得到不少朋友,也会获得更多女孩子的喜欢。他不玩,却天天放块滑板在宿舍,肯定会有闲话说他喜欢装酷的。
肖晗暗暗想,难不成是为了保持人设?
“学校人太多,路况也不好,不方便。”邹扬耸了耸肩,“而且……”
广场边缘有五六级楼梯,原地往下跳,并不算高,但如果加上滑板,肖晗想都不敢想。没想到,邹扬主动停在了边缘,话还没说完,他就突然蹬起了板子飞下了楼梯。
邹扬在半空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滑板在他的脚下还翻转了一圈,落地的一刻,邹扬正好踩在板子上,由于惯性,溜出去一段之后才踩停。
“好厉害!”
肖晗鼓着掌小跑过去,却见邹扬背对着她,维持着踩住滑板的姿势一动不动,宛如石化。
不等她走近,就听见邹扬斩钉截铁地说:“别过来!”
怎么?玩了个特技就膨胀了?肖晗两步绕到了他的面前,顺着他低头看向他自己身上某处的目光,看到他的裤子非常微妙的位置裂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邹扬猛地背过身去,不停地抓耳挠腮,耳朵根烫得吓人。
背后的肖晗见邹扬羞怯扭捏的身姿,全然没了刚刚的洒脱不羁,她怔忡了三秒,在深夜的马路上爆笑出声。
4.
那天的夜游最后就是因为邹扬的裤子裂了,不得不提前结束。
原本肖晗还半是玩笑、半是逼迫地让邹扬答应用滑板载她滑行一段路的,最终也没有实现。不过,她还是很开心,煞有介事地拍了拍邹扬的肩膀:“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的,不要有心理压力。”
邹扬想说什么,又组织不好语言,摸着耳垂瞄了肖晗几眼,最后还是一声没吭,从背影看真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虽然肖晗和邹扬的专业类型相近,但毕竟年级不同,平时也不是很能碰到。虽然几率低,可肖晗走在校园里还是控制不住地四下张望,或许这就是念想。
只是,肖晗没想到邹扬也同样在注意她,她进教学楼前刚好看到邹扬从另一侧出教学楼,二人离得很远,她也没打算开口喊。
所以,当走进楼里马上要上楼梯时,她突然听见一旁传来十分别扭的咳嗽声,扭过头看到邹扬鬼鬼祟祟地站在走廊的窗外,才特别诧异。
她脑补了一下,邹扬会从刚刚的位置来到这里,必定是一早就看见她,冲过来的。
那幅画面稍稍想一想,肖晗就笑了起来。
她突如其来的笑声让邹扬乱了心跳,他将一封信从窗缝塞了进去,不等她问他是什么,就转身跑走了,留下她一个人望着阳光下那个白色信封不知所措。
什么情况?情、情书?
教学楼里人来人往,肖晗赶紧把信封抓起来塞进书包里,明明是紧张,上楼的时候脚步却按捺不住一蹦一跳的,犹如雀跃的小鹿。
然而,上课之后,肖晗将信从书里抽出来,翻了个面就看到上面写着硕大的三个字:道歉信。
肖晗的嘴顿时噘得老高。
信里,邹扬先是为那天晚上的事情向她抱歉,出了那样的事情很不礼貌,而且也没做到答应她的事情。他字里行间的认真,令她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又有一股甚是妥帖的暖流萦绕在心底。
之后,邹扬对她讲述了自己一波三折的学滑板的经历,家里人的偏见以及他的性格在小圈子里的格格不入,都令他觉得艰难,可他未曾放弃。只不过,他真的很倒霉,每当他有目的地想去证明自己,就一定会适得其反。也是因为这个,他才不愿意在熟人面前玩滑板。就连这一次报名全国联赛,参加预赛的认识的人都接到了通知,偏偏他没接到。虽然他表面装作无所谓,内心却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衰神附体了。
就在那时,肖晗出现了,他很快就接到了比赛通知。
邹扬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有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觉得或许和肖晗接近真的能转运。
但裤子裂了之后,邹扬就清醒了,他开始反省自己的这种想法,觉得以不单纯的目的和一个人相处,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符号化是非常不好的事情。
“论坛里的人都在转发你的照片,你真的开心吗?如果你不开心,就没必要去迎合。就算全学校只剩我一个人,我也会坚持,我不在乎你的锦鲤身份,你在我面前可以完全忘记那些。你本身已经很可爱了。”
读着信里的字句,肖晗不禁想象邹扬当面说出这些话的样子,面无表情,却说“你很可爱”,实在太反差萌了。她眉眼弯弯,鼻子却有些发酸。
邹扬真的是唯一觉得因为锦鲤的身份而接近她是种冒犯的人,倒让她开始觉得因为一个外号就主动跑去戏弄别人的自己很差劲。
锦鲤的称号对肖晗来说,其实是场无妄之灾。大一开学没多久,她无意中避开了一次高空坠物,明明是死里逃生,却成了幸运的标志。后来,她的室友飞快脱了单,英语四级考试一次过,再后来,奖学金获得者因为家中有事休学,顺延到了她的头上……明明只是巧合,却在一个人做了一张她的表情包后,渐渐演变成群体活动。起初她抗议过,可没人搭理她,还会有人说她开不起玩笑。时间长了,连她自己似乎都被催眠了,好像“锦鲤”是种身份加成,是值得她骄傲的。
可是,假如有人问她会因此开心吗?她一定会回答——不会。
现在,终于有人在意她的回答了。
“不过,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为什么要写信啊?”明明两个人是加过微信的,发条私信也行啊!
邹扬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写信比较正式。”
“那你以后写情书,女朋友都没有新鲜感了。”
“会吗?”
“……会吧。”
除非情书也是写给我的。这个念头突然跳了出来,害得肖晗险些脱口而出。
在这一刻,肖晗终于察觉大事不妙,她好像真的对这个酷仔动心了。
5.
“你就这样蹲着别动,手抓着下面,千万别去摸地,容易受伤。”邹扬弯腰伸手在长板边缘的一处握了一下,给肖晗做示范,“就抓着这儿,别动。”
“知道了。你怎么突然啰唆起来了!”
肖晗乖乖在前端蹲好,双手死死地抓着两侧,感觉自己傻傻的。
虽然肖晗体重很轻,但压在上面也算重物,滑板的速度不像往常那么快,但是很稳当。两个人一蹲一站,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悠闲地滑行,风被他们割开,从两侧擦过,给了肖晗一种他们所向披靡的错觉。
很快,她就不害怕了,松手振臂高呼起来。
谁料邹扬突然拐弯,脚下的板子猛地倾斜,吓得肖晗尖叫起来,手也忘了该往哪儿放,电光石火间,背后的邹扬用力抓住了她在半空中胡乱挥动的手。
她慌张的心竟咚的一声落了地,慢慢地回过头,遮挡住背后的灯光、像堵墙一样立在她背后的邹扬,显得异常高大。
滑板呈“8”字形扭动了几下,再度回归平稳,邹扬非但没松开抓着肖晗的手,反而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把另一只手也递上来,低声说:“你试试站起来。”
两只手都被牢牢握着,肖晗在邹扬的保护下,试着一点点在滑板上站起来。她稍稍使力,滑板就会左右倾斜,可抓着她的力量太稳了,给予她的勇气完全盖过了恐惧。
“你看咱俩现在这样像不像《泰坦尼克号》里的情景?”站直了以后,肖晗更加无法忽视背后邹扬的存在,而且手被抓着的姿势也有点好笑,她不自觉地产生了奇怪的联想。
“……”
“我们摆一下!”肖晗把胳膊伸平,回头朝邹扬抬了抬下巴,“来啊!”
按《泰坦尼克号》里的姿势,邹扬知道自己该把手放在她的腰上。他脸上波澜不惊,内心天翻地覆,尝试两次,手也伸不出去,只会抓着自己的裤边。
“来啊!摆个Pose(姿势)而已,不好意思什么啊!”
肖晗回头看到邹扬不知所措的表情,憋笑到快要内伤。让闷骚破功实在太有意思了,所以,她抓过邹扬的胳膊,放在了自己的腰间。
彼此如此亲密的相触搅乱了两个人的心,明明是肖晗主动的,竟也没有幸免,更别提邹扬了。眼下的情形令他无可奈何,却更令他心跳加速,以至于他也没注意脚下的缓坡,滑板上的两个人同时向前冲去。
肖晗还来不及叫,就感觉到背后扑上来的怀抱,手臂在她腰间围成了一个圈。她的背猛然僵住,后脑勺撞到邹扬的胸口。
坡度不长,邹扬及时踩地,他俩就维持着这个背后拥抱的姿势停了下来。
没停下的是心跳和呼吸的喧嚣,以及任风再冷也吹不散的温度。
那之后,肖晗只要有空就会和邹扬相约出来夜游,距离决赛还有一个多月,邹扬也要加紧练习。
一开始都是肖晗主动约他,渐渐地,他也习惯了肖晗陪在身边,一个人的时候居然有些寂寞了。
一个周末的晚上,他俩谁也没注意,一队去唱K回来的同学乘车从他俩周遭经过。第二天,肖晗和邹扬深夜约会的消息就在学校里传开了,一部分人在议论究竟怎么和这种惜字如金的面瘫脸谈恋爱,另一部分人在议论好好的锦鲤被人独享后会不会不灵了。
看着QQ群里、论坛里都在讨论他俩的事,上课时周围也在窃窃私语,肖晗头疼,却还是像平常一样装着嘻嘻哈哈的样子不以为意。她早就习惯了别人说她什么,她在意的只是邹扬怎么想。
所以,当肖晗听到一群男生因此在说邹扬的坏话,说邹扬自打进学校就装腔作势,现在还专对肖晗下手,简直就是不把其他男性放在眼里,肖晗就有些害怕了,她怕邹扬因为自己树敌。
但邹扬始终没出来说半句,处事态度也丝毫没有改变,甚至一些显而易见的挑衅,他也视而不见,却也丝毫不示弱。
生活在这个时代,想做个完全为自己而活的人,肖晗以前总觉得不可能,如今见到了,又羡慕又有些沮丧。
肖晗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邹扬心中没有在意的人呢?
之后,邹扬还是像之前一样约她出去练习,这可苦了肖晗,她知道该拒绝,却又想答应,答应了又无法装得若无其事。
她想从邹扬毫无异常的表情和仍旧少得可怜的话语里,探究出哪怕一丁点的信号。
“这次比赛,你的目标是什么啊?”这段日子,肖晗恶补了一下滑板街区赛的内容,深切地觉得不摔死已经算成功了。
谁料,邹扬淡定地答:“第一啊。”
“……真的?你就这么有自信?”
“不是自信,是必须。”邹扬双脚踩在滑板上,慢慢在肖晗的面前蹲了下来,明明滑板晃得厉害,他却稳如磐石,“得了第一,我才有底气让你做我的女朋友。”
你这叫没底气吗!你都已经说出来了好吗!肖晗目瞪口呆地望着邹扬,后知后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了一颗粉红色炸弹。
“那、那……你要加油哦,得不了第一,我可不答应。”
其实,这么说就已经代表答应了。
6.
比赛分两天,每天一轮展示机会,然后以高分轮作为最后的分数。因此,邹扬请了两天假,全学校除了他的辅导员之外,应该就只有肖晗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可惜的是,第一天的比赛时间正好和肖晗的一节课撞上,那节课的老师是出了名的鬼见愁,等她下了课急急忙忙赶过去,正好撞见邹扬提着板子从会场走出来。
“咦,结束了?”肖晗朝会场张望,里面还很热闹。
邹扬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朝前走。
看这意思是成绩不理想吧。肖晗追到他的身边,用手肘碰了碰他:“明天不是还有一轮吗,没关系啊!”
莫名其妙的失误,跳起抓板,板子居然会脱手,邹扬完全想不通是怎么发生的。他只是一下一下地握紧拳头,用疼痛提醒自己今天的失败。
“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啊,这是怎么弄的!”
肖晗一把抓过邹扬的手,看到中指的指甲从中间裂开了,血渗了整片指甲。她赶紧从包里翻出一块创可贴,缠在他的指甲上,又心疼又生气,抬起头瞪他:“说是耍酷,你还来劲了啊?!”
邹扬还是不动声色,只是嘴巴微微噘了噘。
“我之前是开玩笑的,就算不得第一……”
“我没开玩笑,一定要得第一。”
没想到,邹扬无比笃定,打断了她的话,却弯起手指勾了肖晗的手指一下。肖晗愣了愣,咬着嘴唇笑了。
第二天,肖晗和邹扬一起到了会场,可惜,她只能在看台观看,分开前,她高举双手说:“从现在起,我就做你一个人的锦鲤,有我在,你只要穿条质量好的裤子就可以了!”
邹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抬手和肖晗重重击了掌。
场馆里有楼梯、坡道、扶手,都是些平平无奇的设置,要求选手自选线路利用道具,最后根据个人风格、道具利用之类考量打综合分。终于轮到邹扬出场,九十秒计时开始,他熟练地滑下,速度非常快,立刻跳上了楼梯的铁质扶手,滑板居然竖着从扶手上溜了下去,脱离扶手那一瞬还横向翻转了两圈,然后稳稳地人板合一。
肖晗非常没出息地发出一声尖叫,然后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之后,邹扬越战越勇,道具利用率非常高,跳跃翻转是常事,甚至整个人像体操队员似的腾空翻转再落地。看着他在场内敏捷的身影,听着解说员不断地说着“几乎完美”“毫无瑕疵”之类的字眼,肖晗捧着脸,无法自制地傻笑起来。
学校里那些叫着邹扬“酷仔”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此刻有多酷。
想到这里,肖晗觉得自己骄傲到了欠揍的地步。
最后,邹扬以今天让人无话可说的表现拿到了男子街式第一名,拿到奖章后,他像只金毛猎犬似的跑到肖晗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我做到了。”
肖晗用力点头,暗自期待着表白,但两个人对视着狂眨眼半天,邹扬再未说别的。肖晗的笑容僵在脸上,心中咆哮着“怎么回事”。
那天回去的路上,肖晗完全没给邹扬好脸色,期待他能开窍,可直到回到学校,他也还是没再说别的。
肖晗气鼓鼓地要回宿舍,邹扬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指了指脚下的滑板说:“我送你回宿舍。”
“你不是不想在学校玩滑板吗?”
“现在可以了。”
“你这个人真是的……”嘴上埋怨,肖晗还是二话不说站了上去,现在她多少可以陪着邹扬滑动两下了,“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得了奖,终于可以显摆了?”
邹扬歪了歪头,居然说:“是。”
两个人非常拉风地在学校里穿过,人们纷纷避让着他们,起哄声像纷飞的雪片牢牢地粘在他俩的身上,可肖晗已经不在乎了。她明白,邹扬是在用行动让所有人知道他的态度以及他们的关系。
让肖晗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邹扬居然自己在校论坛发了条捷报,贴上了奖章。帖子里的配图是之前一天夜里肖晗硬扯着他配合的自拍,基本上等同于肖晗的脸加上一团马赛克。
“从今天起,肖晗是我的女朋友,我是一个非常衰的人,所以,即便肖晗有给别人带来幸运的能力,也会因为我而变成普通人,所以,请你们以后不要再转发她的照片。更何况,单纯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不希望那么多人手机里都存着我女朋友的照片,更不想看到丑化她的图片发在公共平台上。”
帖子的阅读数很高,但回应者很少,只有一些女孩子发祝福,还有一些“好man(男人)”之类的感叹。
从那天开始,肖晗再也没看见转发她照片的帖子被顶起来,大家似乎在同一时间对这件事兴致全无了。她的锦鲤功效,就这样消失了。
“喀、喀……”
熟悉的咳嗽声在旁边响起,肖晗扭过头,看到邹扬出现在熟悉的窗外,居然戴着跟哈利波特一样具有圆形镜片的眼镜,还挂着一根银链子。
肖晗打开窗子,一封信再度被递了进来。
这次如果还是道歉信,她就真的要生气了……这样想着,她翻过信封,看到正面写着硕大的两个字:情书。
“是不是没有新鲜感了?”邹扬紧张地问。
“看在你的造型总是这么有新鲜感的分上,勉勉强强吧。”
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很酷,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不强颜欢笑很酷,滑滑板很酷,懂得尊重别人的感受很酷,一定要得第一名让大家没话说很酷,保护女朋友很酷,表白与道歉都要郑重手书也很酷。
嘴上卖着乖,肖晗的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朵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