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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志

时间:2021-12-27    来源:馨文居    作者:胡性能  阅读:

  汽车沿着山脊上的公路前行,两旁皆是巨大的虚空。从岳家寨出来前往平顺县城有一段公路被称之为“天路”,陡峭、弯曲、狭窄、难以控制和驾驭,我一直暗自祈祷对面不要有来车。这是八百里太行的一段,隆起的山脊,高耸、雄浑、苍翠。公路两侧能够看到铺陈到远天的连绵群山,一道道逶迤的山梁,颜色由浓渐淡,如同由强变弱的乐曲,最远处似乎融化在天光里。在我所居住的云南,山不是这个样子。于坚写过一首《高山》的诗,描述过在云南观山时的感受:“一辈子也望不见地平线/要看得远就得向高处攀登/但在山峰你看见的仍旧是山峰/无数更高的山峰……”太行山不是那种相互遮蔽的山,彼此不比较、不排斥,它们群峰相连,步履一致。视野里朝两边横亘开去的叠叠山峦,你很难说得清究竟哪一道山峦的海拔更高。差不多,真正的山脊起伏并不大,数亿年前的造山运动力度均匀,山体缓慢抬升,没有哪一座山峰一骑绝尘。多年前,我曾坐在三亚附近的海边,看成群结队的海浪绵延而来,我总是想通过视觉,判断海浪的大小,直到海浪冲上沙滩,才发现自己先前的判断很多时候并不准确。我乘车穿行“天路”的时候是上午,天空蔚蓝,空气通透,在阳光的照射下,太行山看上去就像凝固的海浪,只是这浪涛更雄浑,更澎湃,气势更为磅礴。

  这一带古称“上党”,是长治的旧称。但我喜欢上党这个名字远甚于今天的长治。在我看来,寄望于这块土地“长治久安”固然用心良苦,但背后一定有难以言说的疼痛往昔。就像我的故乡,明清时期,中央政府对西南的土司政权实行改土归流,铁血的征伐过后,无数历史久远的地名被更改、遮蔽,朝庭赋予了它们新的含义,比如姚安、顺宁、宣威、彝良、永善、武定、禄劝……每一个地名后面,我似乎都能够听到金戈铁马的回响。而上党这个地名朴素、大气,没有王朝的寄望,却让人回味无穷。东汉的训诂学家刘熙在《释名》中称:“党,所也,在山上其所最高,故曰上党也。”而旧府志的解释是“据太行山之巅,地形最高,与天为党也”。

  这种依形貌或地理特征的取名方式,古代中国曾比比皆是。四川、云南、湖北、湖南、山东、山西、河北、河南……实在是太多了。将大地上的某个标志性的高山、大河或者湖泊作为标识,确定取名的坐标,一看到这些地名,你几乎就能够在空阔的大地上猜测到它的方位。也许,这些地名所涵盖的土地是广袤的,光靠武力并不能彻底安抚,因此让这些名字“道法自然”。地名,本身就应该所指明确,易识,一目了然。双柏、临沧、凉山、吕梁、牡丹江、汉中……甚至北京、南京这些地名都很客观,拒绝转喻。上党就是这样一个拒绝转喻的地名。苏轼说,“上党从来天下脊”,这句话把太行山最为高耸的一段描述得具体而清晰。而“长治”这个地名,固然充满了祝愿,却似乎可以安在中国的任何一个地方。

  由上党而长治,一块土地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原本,人类对文化的追求本身没有问题,那些充满隐喻、寄望以及良苦用心的地名也没有什么过错,但一个地名如果取得不得要领,让人不知其来路,那样的地名就只剩下抽象的音节。比如拖布卡,比如阿拉善。前者是彝语“森林环抱的村庄”,后者是蒙语“五彩斑斓之地”。在彝语和蒙语中,这两个地名表述清晰,但是当我们将它们的发音用汉字固定,其意立即让人一头雾水。我要说的是,如果在人类走向未来的过程中忽略与自然的默契,丧失了感知、互动与肌肤相亲,文化就极可能成为我们与自然之间的一道藩篱。多年前发生在印尼的大海啸,几乎所有的动物都感知到了灾难的来临,只有我们人类懵懂无知。事实上,大自然传递信息时并非厚此薄彼,只是其中的一些信息被我们人为地屏蔽。我们总是选择性地接收信息,听喜欢听的话,排斥与我们认知相背的观点,时间一长,我们与自然就有了深深的隔阂,对真相也就会有误判和曲解,身处错误的泥淖还以为真理在握。我相信古代的人不是这样,他们顺其自然,追求天人合一。孔子、老子、庄子、墨子,他们读过的纸质书未必有今天的人多,掌握的知识也未必比今天的人广博和丰富,可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却让今天的人难望其项背。老子说:“上善若水。”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庄子在《逍遥游》中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自然界中哪有那么大的鱼和鸟?读到这段文字,你不觉得庄子是相对论的鼻祖,在哲学层面完全可以和爱因斯坦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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